退位让贤姜阿山小树

第三百七十四章 清与廉!解脱!

纪纲拿起吴肃宁签字画押的供状,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精芒。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命令手下:“立刻,给我查抄县令钱莫贪的家!还有,按这供词上面所指,去挖那钱莫念所藏的金银财宝。”

吴肃宁作为从外地调来清溪任职的“流官”,就住在县衙的后衙,查抄起来自然十分便捷,省去了不少奔波的功夫。

紧接着,纪纲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大步走进了关押钱莫贪的房间。

与关押吴肃宁的阴暗潮湿之所截然不同。

这里原本是一间书房,此刻被临时用作囚室,环境显然要好得多。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宁静与文雅。

纪纲一踏入房间,便单刀直入地说道:“吴肃宁已经交代了,也供出了你收受多少贿赂的事实。”

“识相的话,你自己交代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纪大人何必用这些话来诓我呢?”钱莫贪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与笃定。

“俗话说得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为人做官皆光明磊落,还怕你去查?”

他挺直了腰板,神色凛然,好像自己真的是那清正廉洁的典范,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纪纲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淡淡笑意,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温度:“这么说来,钱县令还是一位清廉公正、两袖清风的好官了?”

他的语调微微上升,带着几分调侃与讥讽。

“那是自然!”钱莫贪一脸正气凛然的神情,侃侃而谈:“我们钱家,世代皆是正直忠良之人。”

“家父给我取名‘莫贪’,就是希望我能牢牢记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属于我的钱财,我一分一毫都不会沾染。”

他微微顿了顿,眼中闪烁着自认为正义的光芒,继续说道:“更何况,本官自幼饱读圣贤书,圣人的教诲始终铭记于心。”

“读书做官,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报效朝廷,报效国家,为了给百姓谋福祉。”

“我钱莫贪堂堂正正做人,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钱家列祖列宗问心无愧,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脸上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本官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贪官污吏。”

“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却不为百姓做半点实事,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入仕为官的初心。”

“对于这种人,本官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又怎么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呢?”

“更不会自甘堕落,去做那贪污受贿、祸国殃民的国家蛀虫!”

纪纲轻轻拍了拍手。

掌声在这略显局促的房间里回荡,嘲讽的意味更浓了:“钱县令这番话说得漂亮,真是振聋发聩啊!”

“不愧是饱读圣贤书的人,这口才,这气势,令人佩服!”

最后这句话,纪纲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满满的讥讽。

说完之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身正气,和老子我这种粗鄙无知的江湖人士,不可同日而语。”

钱莫贪自然听出了纪纲话里的嘲讽之意,但他却神色自若,似是毫不在意,继续滔滔不绝:“人生在世,如草木一秋。”

“金银财宝,皆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拥有再多,对自身又有何益处呢?”

“倒不如修身正己,潜心读书,不为外物所诱惑,只追寻内心的安宁,如此方能得道。”

他微微仰起头,一副清高的模样,“你如今既然已经将清溪县衙的全体衙役尽数收押,大可以去问问他们。”

“看看我钱莫贪平日里是不是粗茶淡饭,可曾吃过什么山珍海味?”

“是不是整日穿着布衣麻纱,可曾穿过绫罗绸缎?”

“本官的清贫和节俭,远近闻名。”

“清溪县但凡知晓我的人,那都是有口皆碑的。”

“整个县衙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也不怕任何人污蔑。”

纪纲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向前一步,紧紧盯着钱莫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

“既是如此,那敢问钱县令,你清溪治下的人,在外地为非作歹,做强盗,杀人放火,用绑架、诈骗等种种令人发指的手段,诱骗我大明无辜百姓前往暹罗、蒲甘。”

“那些百姓一旦上当受骗,去了暹罗、蒲甘,便会被囚禁为奴,受尽折磨。”

“这些人在外面赚了黑心钱,却跑回家乡盖豪宅,还假惺惺地四处捐款,建学堂,盖济善堂,装作自己是大善人。”

“钱县令身为清溪县令,难道就真的一无所知,从未听闻过半点风声?”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几分质问与愤怒。

整个房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紧张压抑。

钱莫贪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冷开口道:“本县的富贾豪商,大多在外地闯荡做生意。”

“本官又不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么可能知晓他们在外面具体做的什么营生,靠什么手段赚钱呢?”

“这些事情,他们不说,本官根本无从查起。”

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自傲:“反正在本官的精心治理下,清溪县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本县令大兴教育,修建学堂,让孩童们都有学可上。”

“设立济善堂,使老人们得以安心养老。”

“同时,大力修筑道路,疏浚水渠,让清溪交通四通八达,往来便利,百姓种田从此再无旱涝之忧。”

“这些实实在在的成绩,清溪的每一位百姓都有目共睹。”

钱莫贪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若不信,大可走出这县衙,到大街上随便找百姓打听打听,问问他们是如何评价我这个父母官的!”

“你也可以去省府查阅上司对本官的评语,看看他们都是怎么评价本官的。”

“再者,本官敢问,若清溪县真如你口中所说,是个‘土匪窝’,清溪的豪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那为何清溪县的治安却一直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口中所说的那些杀人如麻、坏事做尽的人贩子,为何一到了清溪,就都摇身一变,成了遵纪守法的良民呢?”

钱莫贪目光紧紧盯着纪纲,言辞咄咄逼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是用绑架、拐骗手段,将我大明百姓贩卖到暹罗、蒲甘为奴的奸恶歹徒,可他们在清溪县却个个表现得规规矩矩,遵纪守法,不敢逾雷池半步,这也只能说明本官治理有方,让他们心存忌惮,不敢在清溪县境内胡作非为。”

“至于他们在外地所犯之恶,那与本官何干?”

“无人来本县告状,本县亦不可能派人暹罗、蒲甘调查!”

纪纲静静地听完,翘起大拇指,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钱县令这番话,说得真是漂亮至极。”

“这么看来,朝廷不仅不该追究钱县令的责任,反倒应该重重嘉奖,给您加官晋爵才是。”

钱莫贪一脸严肃,神色庄重,挺直腰杆道:“本官领了朝廷的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报效大明,报效陛下。”

“做这些都是本官应尽的职责,分内之事。”

“只要能为百姓谋福祉,办实事,能不能受到朝廷的嘉奖,会不会升官加爵,本官倒真的不在乎。”

“本官这颗赤诚之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鉴。”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陡然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过,本官也不是那么好冤枉的!”

“纪大人,你毫无证据,仅凭臆想就以本官包庇境内‘人贩子’为由,滥用职权,无故将本官收押。”

“你可知本官乃是科举正途出身,在朝中可是有不少同年好友。”

“我的恩师,更是朝廷里德高望重的人物。”

“至于他是谁,本官今日暂且不提。”

“纪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打听打听。”

“他们若是听闻本官无故蒙冤,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定会上奏朝廷,为我伸冤。”

“奉劝纪大人还是赶快将本官释放,免得给自己惹祸上身。”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眯起眼睛,那威胁之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纪纲仰头大笑

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充满了不屑与轻蔑:“还真是说得冠冕堂皇啊!”

“果然,越是那些贪官污吏,说起话来就越是比唱得还好听。”

“表面上一副满腔浩然正气的模样,背地里却尽干些违背祖宗、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

说着,纪纲猛地从怀中掏出吴肃宁所写的供词,用力甩在桌上:

“自己看吧,这都是清溪县尉亲手所写,上面把你收受的每一笔贿赂的金额、时间、地点、涉及人物,都交待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钱莫贪定睛望去,刹那间,脸上血色全无。

刚才纪纲说吴肃宁已经主动交代,他还满心不信,只当是对方在试探自己。

在钱莫贪看来,收受那些“人贩子”贿赂的事情,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人贩子”那边也守口如瓶,便不会有人能查得出来。

毕竟,这类受贿案件并没有直接侵害某个具体有名有姓的受害者的利益。

自己也没有因为收了贿赂就公然为他们办事。

仅仅只是对他们在清溪县外犯下的恶行佯装不知、不闻不问。

而这,完全可以推脱为不知情,外人绝对难以查证。

正因如此,他才笃定吴肃宁不会轻易说出去。

毕竟,这对吴肃宁没有任何好处。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快就全盘托出了。

“污蔑,这全是污蔑!”

短暂的惊愕后,钱莫贪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这个吴肃宁,身为县尉,收受了强盗、土匪、人贩子的贿赂,居然编造出这些不实之词,公然污蔑本官!”

“可恨至极,该杀!该杀。”

“本官以前竟被他蒙在鼓里,实在是瞎了眼!”

他满脸涨得通红,愤怒的情绪如同喷发的火山。

稍稍喘了口气,钱莫贪强压怒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换上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拱手道:

“纪大人,您是办案的行家,自然知晓本朝律法。”

“仅凭一个人的供词,那不过是一面之词,又岂能轻易采信?”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转瞬即逝,隐藏收起:“本朝律法有明文规定:三人方可成证。”

“再者,但凡贪污受贿之案,必须人赃并获,才能定罪。”

“仅有一人指控,又无赃款,这不是污蔑不实之言又是什么?”

他脸上再度露出一副清廉自守的傲然神情,继续说道:“本官家无余财,自来到清溪担任县令后,一直借住在县衙的后衙,从未购置过房产。”

“平日里吃的都是萝卜青菜,穿的尽是粗衣麻布。”

“家中没有金银财宝,外面也没有任何产业。”

“纪大人说我贪污受贿,这恐怕难以让清溪百姓信服,更无法让朝廷众多忠良之士心服口服。”

纪纲静静地听完,缓缓点了点头,笑道:“钱县令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对大明律法了如指掌。”

“您放心,老子我办案向来都是讲求证据,只有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才会定人罪行,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钱莫贪听。

“算算时间,派去挖钱县令所埋金银财宝的人,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挖金银财宝?”钱莫贪心中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门被用力推开。

一名缉盗司的捕快大步走进来,向纪纲拱手行礼:“大人,都挖出来了!”

纪纲神色平静,微微点头,淡淡道:“抬上来吧。”

很快,一群捕快鱼贯而入,抬来了一箩筐又一箩筐的金银财宝,将房间堆得满满当当。

刚才还镇定自若、信誓旦旦自许为清廉之官的钱莫贪,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脸色骤变,犹如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钱县令得了别人送来的钱财,便去大明银行兑换成白银,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埋了起来。”

纪纲走上前,拿起一块闪闪发光的银子,在手中轻轻抛动:“平日里装模作样吃糠咽菜,穿得朴素无华,银子却都被埋在了土里。”

“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纪纲冷笑一声:“钱县令做的这些事,早就被吴肃宁暗中盯上了。”

“只不过,看在钱县令乃是清溪县令的份上,他不敢擅自去挖你埋的银子罢了。”

“如今,吴肃宁已经交代,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他也把钱大人埋银子的地方说了出来。”

“老子我派人去挖,果然挖出了这么多金银。”

纪纲的声音陡然提高,如洪钟般在房间里回荡:“事到如今,钱县令还要狡辩吗?”

钱莫贪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银两,眼神渐渐空洞,仿佛灵魂都已被抽离。

他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颤发抖,不一会儿,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我……我说,我全说……”

钱莫贪突然“哇”的一声,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痛哭流涕。

哭声里满是悔恨与绝望。

“其实,我虽然得了许多银两,却一分钱也不敢拿出来花,不敢拿出来用。”

“我怕被外人知道,怕被昔日的同窗好友知道。”

“他们都以清流自诩,若是知道我竟然受这么多银子贿赂,我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守着这些银子,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可是,我真的……真的舍不得啊!”

“有了这么多钱,我便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将来不做官了,可以回家乡盖大宅子,置办田地,舒舒服服地享受后半生。”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不过,也好,终于解脱了。”

钱莫贪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就像是想要让自己从世上消失,从此再无人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