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白菊住在黄河南岸
他转身面向大河,用泪眼又向东南方的黄河南岸茫然张望着,他张望的方向过了这条黄河,南岸岸边儿就是立着一头黑铁镇河神兽的花园口。过了花园口向南大约十几华里就是白菊一家生活劳作的地方桑园村。过了桑园就是柳林村,过了柳林村向南大约二十多华里就到了关虎屯,过了关虎屯几华里的路程,就到了古代商城遗留下的一段儿高高的土城墙——叫做紫荆山的地方。再向南面走不了多远,就到了逃荒要饭的云集、小偷和骗子混杂、摆地摊和说书卖唱的争相吵闹的地方——老坟岗,就可以远远地望到烧煤炭的火车冒出的白烟了,也就意味着到了火车头拉来的新兴城市郑州了。
“郑州”对黑蛋来说是个陌生的新名堂,但对历史来说“郑州”并不新鲜。其实“郑州”这个地名儿很早很早就有,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大“郑州”缩小成了小“郑县”,后来又把“郑县”称做“郑州”说起来还没多少年头儿。是火车头改变了“郑县”的历史,是火车头把“郑县”又改做了“郑州”……在清朝晚期直到辛亥革命清政府垮台,“郑县”不过是处在省会开封府身影下的一个普通县城。不难想象当年火车像一头庞大的“怪兽”吼叫着,沿着两条硬邦邦的铁轨“轰轰隆隆”奔驰而来,头顶上一股白色的烟雾喷向天空,响声震耳欲聋,大地不住地颤动,“郑县”站台上留着辫子的男人和裹着小脚的女人惊愕得张大了嘴巴、恐惧惊诧地观看着这头力大无比的怪兽……一九零四年春天,火车轮子有史以来第一次亲吻“郑县”的古老土地。以前只见过马车、牛车的“郑县”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涌出古城西门,走过麦苗青青的田地、坟场和沟壑,来到古城西南郊外新建的火车站,争相目睹这吃黑煤炭冒白烟儿像巨蟒一样的怪物。
黑蛋从来没到过黄河南,更没到过郑州,也没到过白菊缫丝养蚕的桑园,这些地方的大致位置都是以前白菊告诉他的。他对这些地方都很陌生、也不感兴趣,唯一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心上人儿白菊。
黑蛋娘俩等白菊盼白菊,从春天等盼到夏天,夏天都快过完了,秋庄稼都长老高了,白菊还是没回来,还是连一个信儿也没有。前些时候黑蛋还坚信白菊迟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可这半年过去了还是没见到白菊的影子,他心里逐渐失望起来。他的老娘更加失望,老人家一想到白菊就掉泪,荷花儿只有变着法儿劝着哄着、给老人说些宽心的话。荷花儿嘴上劝说安慰着老人,可心里自己难以劝说安慰自己,她对白菊的失望与纠结和老人一样,她对白菊的各种猜测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时黑蛋裸露布满汗珠的胸脯不断起伏着,这个铁打的硬汉有生第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哭喊道:“俺的白菊啊……俺的好媳妇儿啊……你走了都几个月了,麦子收了秋庄稼又长起来了……哥知道你喜欢听蝈蝈鸣叫,给你逮了一笼子蝈蝈儿,挂在咱家草房的屋檐下,吱吱吱鸣叫不停……哥和老娘都一直苦苦等着你……可你一走连个音信儿都没有……这是为啥呀?!到底是为啥呀……哥想你啊!”
附近秋田低洼处水泽里的青蛙,不断传来一声声不紧不慢“咯哇……咯哇……”低沉的鸣叫。这种难得弄清意思的鸣叫,给黑蛋又增加了不少烦恼。
这时一对儿可能是在庄稼棵里歇凉的野鸭,被黑蛋的哭喊惊动了,“哧楞”一声“嘎嘎嘎”鸣叫着向黄河南的方向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明亮耀眼的阳光里。
青蛙的聒噪被野鸭的鸣叫吓得戛然而止,庄稼地里顷刻安静下来。绿油油的庄稼地里,只剩下看不见摸不着的闷热湿气,闷热湿气滋润着茁壮的庄稼。
黑蛋泪眼望着黄河南的方向哭道:“白菊啊……咱老娘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都想出病来了……白菊啊!俺想你……老是做梦梦见你……”
烈日下的庄稼地里静悄悄的,静的使人感到窒息和压抑,连一丝儿凉风或热风儿都没有,黄河南岸的方向更是听不到一声儿人类的回音,高粱黄豆棵里的蝈蝈儿,被黑蛋的哭喊吓得都隐藏了起来,一声儿也不敢发出求爱的鸣叫。
天上悠然出现一朵儿美丽的白云,像一只不愿鸣叫的白天鹅向南慢悠悠地飞去。黑蛋痴愣愣仰面望着慢慢向黄河南飘去的雪白的云朵,眼泪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黑蛋哭喊过后蹲坐在田地边儿上,双手捂着脸颊不停地啜泣起来,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田地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怕乡亲看到他这种泪流满面的凄楚的模样被人笑话,就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拿起挂在车把上打着补丁的粗布上衣,仔细把脸上的眼泪沾擦干净,又长叹一声架起车子,把沾满泪水的上衣垫到黑红黑红的肩膀上,把拉车的绳套斜挎在肩头,仰起头、梗着脖子像一头犟牛一样,“吭哧”一声拉着蒲草顺着长满杂草通往古寨的土路走去。
“黑蛋……拉车的是黑蛋吧?”
有人在密不透风的庄稼地里喊了他一声,他停住车子循声望去,原来是他家的老邻居姓詹的大叔和儿子在地里割牛草。这个老邻居五十多岁年纪是个不识字儿的粗人儿,性格豪爽但脾气暴躁,家里一堆孩子,在田里割牛草的这个男孩儿是他家的老大,看年龄也不过十二三岁。本来男孩儿上边还有一个大姐,前两年嫁到外村第二年生孩子难产死了,男孩儿的下边还有不低不高两个小妹妹和两个小弟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读过书的。他的老婆一天到晚忙乎家务累得腰都弯了,整天愁眉苦脸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是个不爱说话围着锅台转的老实娘们儿,样子看着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丈夫火爆的脾气更加快了她的苍老。虽然她们家与黑蛋家隔条矮墙,但她也很少与黑蛋的老娘拉呱家常,是她没时间拉呱家常,为她的孩子们做饭洗衣占去了她的全部时间,丈夫脾气又不好,动不动在家里挥舞拳头大吼大叫,她还哪有心情与别人拉呱闲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