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来了个文化人（三）

那人儿听了感到像听童话故事，感到滑稽可笑但他没有笑，心想淹进河里两年了，要是没淹死不早就游回来了。

“你的脑子……你的脑子……”那人儿好像不想说出后面的话，就停顿了一下说道，“听你说好像你也上过学，你在学校里学的课文还记得吗？”他是想验证一下芦根儿的脑子是否有问题。

芦根儿也弄不清楚那人儿的意思，就随口说道：“有的记得有的忘了。”

“读过《三字经》吗？”

“读过。”

“你背几句《三字经》来俺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

“好了好了！”那人儿摆手道，“证明你的脑子没问题喔。”

芦根儿滑稽地嘿嘿笑了起来，“俺的脑子是没啥问题呵。”

“那你凭啥相信你父亲还活着，而且说很快就会回来？”

“俺相信俺母亲，俺母亲一直相信俺父亲还活在黄河里，俺母亲相信俺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的，俺母亲相信的事情一定是真的！”

“嗯嗯……”那人儿一脸凝重，“人间的真情难于用生死来衡量哇！很快就会回来……或许会是这样！最好会是这样！祝愿有一天你们父子团圆！”

“谢谢您的好话！”芦根儿高兴得满脸红光。

“你这后生今年多大了？二十好几了吧。”

“我今年才十六岁哦。”

“十六岁？”那人儿诧异道，“十六岁头上怎么有那么多白发呀！”

芦根儿苦笑着说道：“俺也弄不清楚……它自己长出来的……”

那人儿深深嘘出一口气儿来，轻声儿自言自语道：“不容易！真不容易！守望黄河、守望父亲是在忧愁中寻找希望哇！”

那人儿扭脸凝视着黄河叹道：“黄河啊黄河……您虽然汹涌咆哮，但望着还是那样亲切……有人在守望着您、守望着一个梦想，您一定不会让守望您的人的梦想落空的。”

芦根儿不解道：“俺不是在做梦哇！俺对您说的都不是梦话。”

“不是在做梦、说的不是梦话。”那人儿意味深长地说道，“人要是有一个好的梦想，就可能出现一个好的奇迹。没有梦想的人生是无聊和空虚的！没有梦想的民族是没有希望和未来的！”

芦根儿干巴巴地张着嘴儿听不明白，也不便多嘴求问。他感到这话中有话，是啥意思很难猜透。他意识到这些深刻的话，与他守望黄河、守望父亲没啥关系。

忽然那人儿眯缝起眼睛仰望高天，看到白云蓝天之上鹤鸟飞舞、闲云悠悠，云鹤伴舞如诗如画。

低头看见大河中黄色的浪涛翻涌，河滩上野花吐蕊芳草萋萋，岸边低洼水泽之处、芦苇香蒲丛中，蜻蜓轻盈飞绕、河蛙阵阵幽鸣，不时游来鱼儿追逐交尾，偶尔飞来几只水鸟戏水低喁，鸟鸣水响情趣横生……他舒心惬意地微笑起来，忽然又感叹起来，感叹中悠然吟出一首诗来：

大河水浑浑，岸上草青青。

白云伴鹤舞，涛声淹鸟鸣。

仕途二十载，荒废大半生。

弃官归田去，国破无田耕。

那人儿吟罢诗句戴上礼帽长叹一声自语道：“罢罢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回到老家办学校教书育人，尽余微薄之力以教育救国，也算对得起黄土地的养育之恩。”

芦根儿高兴地说道：“您吟的诗说的话俺能听得懂……您比俺学堂的老师还有学问。”

那人儿“哈哈哈”笑了起来，“敝人这点儿学问不算什么，比起敝人那几位文化界的朋友差远啦！他们不但有学问，还有救国救民的新思想。”

那人儿说着弯腰解开那个软乎乎的包袱，包袱里裹的都是旧衣服。他在旧衣服里摸腾了一阵子，摸出一块儿铜圆儿向芦根儿微笑着说道：“一块儿臭铜，以谢后生指路赠水之情。”说着就向芦根儿递去。

“俺哪能要您的铜钱哇！”芦根儿赶紧后退摆手，“给您指了一下路，端了一瓢水又不费啥事儿。”

那人儿拿着铜圆儿说道：“看样子后生不是富人家孩子，这铜圆儿会有用处的，你就收下吧。”

“俺家是不富有，但也不能随便收人钱财呀！您又不是大官儿有钱人儿，您还是留作路上盘缠吧。”

“你这后生……”那人儿干笑两声，“有志不在年高哇！不收就不收吧。”

那人捆好包袱，打开那个旧皮箱，“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敝人喜欢的书籍和杂志，不知后生你喜欢读哪样的书刊？”说着他从箱子里抽出一本杂志，“这是陈独秀先生主办的新青年杂志，里边有不少好文章，很适合年轻人儿阅读。”

“陈独秀？陈独秀是个啥人物？”芦根儿懵懂不解道，“新青年杂志是本讲啥的书？”

那人儿摘下礼帽又“哈哈哈”笑了起来，“你读了以后就会清楚的！不读咋会知道？！陈独秀和新青年杂志在北平，乃至在全国都是很知名啊！看来你们这方地域文化落后消息闭塞哇！”迟了片刻那人儿接着说道，“你在上学的时候老师没给你讲过这些新思想新潮流？”

芦根儿尴尬道：“从来没讲过……弄不清新思想新潮流这种事儿，俺也不想弄清……俺只想把俺爹从大河里守望回来。”

“那么……”那人儿把杂志放下，又从箱子里抽出一本封面有点破损的书籍，“这是一本俄国伟大的文学家高尔基的著名作品《在人间》，很适合像你这种年龄、像你这种处境的少年阅读，读了你心里一定会产生共鸣的。”

芦根儿显得有些痛苦地噘嘴道：“俺娘不让俺在这儿读书，无论啥书都不让俺读。”

“呃？”那人儿甚觉奇怪，“不让读书……这是为何？”

“俺娘怕俺读书分散守望黄河的精力……怕读书耽误了守望俺爹的时间。”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人儿略显沮丧地把书又轻轻装在了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