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当日本浪人遇到甄保长
话说黑蛋卖羊的地方离东寨门大约有半华里距离,他牵的这只老公山羊干瘦老皮,没有一个人前来问津。
他正在气恼烦躁,突然在人声嘈杂中隐隐约约听到这两声枪响,认为又是哪个王八蛋逞能燃放鞭炮,但他的这只老公羊耳朵尖,吓得又蹿跳起来。
“王八蛋!”黑蛋无奈地谩骂道,“今天净遇到这些王八蛋!”骂完又烦躁地卷起烟卷儿来。
日本浪人和保镖翻译坐的马车很快进了东寨门来到了大街上,日本浪人的那个中国保镖竖头仰脸地站立在车头,握着手枪、枪口对着马车前与车两旁赶会的男女老少威胁着指指点点,人们像看到了一头吃人的大老虎,都纷纷向街两边儿趔着身子躲了起来。
这些没见过世面老实本分得成了愚民的中国百姓,他们在密集的人缝间眨巴着惊惧的眼睛,互相窃窃私语探询着:“他们是来杀人的……还是来传朝廷圣旨的?”
“可能是来逮人的吧?!”一个赶集汉子疑疑惑惑地小声儿说道,“可能是这村里有人犯了王法。”
“这个村寨的保长在哪里?保长钻到哪里去啦?!快给保长叫过来!”保镖俨然像朝廷里的大官儿一样,站在马车上耀武扬威地吼叫起来。
偌大喧闹的集市上立时变得鸦雀无声,无人敢于回应。就连猪羊牲口,也被买卖人管束着老实得像没长嘴巴一样。外地的买卖人儿弄不清楚这儿的保长是谁,本村的买卖人儿谁也没有敢于呼唤像土皇帝一样的保长的胆量。
小商小贩们停止了兴奋的吆喝,炒凉粉的轻轻搁下了会发出“呛呛”声音的铁铲儿,卖布匹的“短半尺”悄悄把尺子别在了后脑勺的衣领里,害怕为客户扯布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卖猪娃儿的立即脱下棉袄捂在猪篓上,好使猪篓里猪娃儿“哇哇哇哇”的叫声减轻点儿。唯独不远处的一头大黑叫驴不识时务地“哏呱……”叫了一声,还没等叫驴连续发出第二声“哏呱”,卖驴的庄稼汉惊恐地一巴掌打在还没合拢的驴嘴上,大黑叫驴吓得立即闭住了嘴巴,一脸懵懂和愤怒望着它的主人。
“咳咳咳咳……”甄保长连着一溜小跑喘着粗气儿,“俺保长在这儿……来啦……来啦……才听到喊俺……我就是这个村的保长。”
这时古寨的甄保长像没头苍蝇带着他那几个在市场上强行收费的跟屁虫,一路小跑来到了敞篷马车的跟前,时至寒冷的腊月天气,可他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热汗。
“小人性甄……是这儿的保长……”他恭敬地向马车上的人儿深深鞠了一躬,“有啥事儿请大人吩咐。”
“这位是大日本帝国的老爷!”保镖兼向导向甄保长命令似的介绍道。
保长听到“大日本帝国”几个字儿,猛地吓得咧了一下嘴愣了一下神儿,双腿赶紧并在了一起,身腰马上弓了下去。
“这位大日本帝国老爷是本县县长请来的尊贵客人,来咱中国考察重要事情的,马虎不得!你要好好招待伺候!出了差错这个就不客气了!”保镖用手枪指了指甄保长的脑袋,甄保长吓得向后退了两步,保镖很张扬地把手枪别在了腰间。
“你地保长地在这个地……”日本浪人指了指人群熙攘的市场,“干什么地家伙?”日本人用生硬不连贯的中国话问道。
甄保长很惊奇这个大日本帝国老爷也会说中国话,只是口音怪怪的,像是野驴嘴里说出了人话。
他转溜着眼珠儿意思了一会儿日本人说的凑合能够听懂的中国话,恭敬地回答道:“俺在这儿收税、收税,是给政府收税……来这集市上做买卖的多数都是外乡人,本村人很少,不及时收税他们做完生意就溜掉了。”
这个日本浪人是个中国通,不但会说一口日本特色的中国话,还能听懂标准的中国语言,但很难听懂古寨这里的人说的方言,所以得靠翻译把这里的方言翻译成日语。
“你地……代表地中国地政府?”日本人不解而疑惑地问道。
甄保长也学着日本人的韵味儿答道:“是地!俺是代表中国政府地!不过是中国地小一点儿地政府地。”
“你们地中国这里……有什么地特别地事情告诉我地?”这个日本浪人并示意中国翻译用日文把谈话内容详细记录下来。
甄保长想了想吞吞吐吐地答道:“俺这里没有啥特、特别地事、事情……南、南边除了黄河就是庄稼地……要说特别……村里有几个大水坑,很多年都没干过,深得很呐!其中有一个神秘吓人的大水坑,水坑里的水黑乎乎的,谁也不知道水坑有多深,俺曾经用一根很长的绳子拴着一个秤锤撂到水坑里测试过,但仍然不知道水坑的有多深,水坑里住着一只特别大的老鳖,少说也有百十斤重,常常爬到岸上晒太阳,一口能吞吃一只肥鸭,快成精啦!人们看到都害怕,就连俺这胆大的保长看到都恐惧!真是吓人!没人敢逮。听说大日本帝国老爷比俺这中国人儿厉害,不知大日本帝国老爷有没有办法逮住这只老鳖……还……还有特别的事情是……全村的公鸡和母鸡像鸟儿一样,一到天黑就飞到树上过夜,可外村不是这样……不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公鸡母鸡……”
甄保长还没把特别的事情汇报完毕,翻译就向他连连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啰唆下去了。
日本浪人似乎很想弄懂这里的方言,但日本浪人还是无奈地摇摇脑袋,用探询的眼神看着细皮白肉瘦削的翻译。
翻译咕咕啦啦向日本人说了一通在场的中国人谁也听不懂的洋话,日本浪人又向翻译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在场的中国人除了翻译以外仍然谁也听不懂的洋话。
“日本朋友说了,他对大水坑大老鳖和公鸡母鸡上树不感兴趣,他对黄河感兴趣。”翻译向甄保长滑稽地说道。
“哦……黄河地……上面有桥吗?”日本浪人很认真地问甄保长。
“俺从小只看到过黄河上一座桥!”甄保长黏黏糊糊咽了一口吐沫,“西南方向离这儿有七八里地,俺说的是中国的里不是大日本帝国的里……有座平汉铁路桥,只准过火车啥都不准走,有大兵拿着真枪看守,严着哩!俺只远远看到过没敢上去。”甄保长拍了拍肥脑袋想了想补充道:“听说东边离这儿一百多里地,俺说的也是中国的里不是大日本帝国的里……有座木头桥能通往开封府,只是听别人说俺自己没看到过。”
翻译向日本武士浪人用日语说道:“黄河上只有两座桥,一座铁桥、一座木桥。”
“运输地……困难困难地!”日本人一双贼眼翻腾了几下,“你们地中国人,运送货物地,还有什么办法地?”
“有有……有办法儿地。”甄保长一下来了兴趣,“办法可多啦!有大木船,有小木船,有牛皮筏子,有羊皮筏子,有葫芦筏子……还有筏子连着筏子的连环筏子……”甄保长还想继续说下去,翻译打断了他的话。
“保长说的办法儿够多啦,就别再啰唆啦!”翻译说罢,随即就用日语把甄保长的话向他的雇主翻译过去。
日本浪人又向甄保长问道:“你地见过?你们地中国军队过黄河吗?”
甄保长张口说道:“中国的队伍不在俺这儿过黄河,听说都是坐一节连着一节的焖子车在铁路桥过黄河,听说通往开封那座木头桥也能过队伍,但不知道过过没有。”
翻译不屑地瞅了一眼甄保长,一边装模作样地记录,一边向日本人小声翻译起来。
“军队地与军队地……在这里地打过仗吗?”日本浪人似乎对军队和打仗很感兴趣。
“打仗?打仗吗……”甄保长拍拍脑门儿想了想,“以前也没见过两帮队伍对着打,看势头他们是想对着打,但他们可能没来得及对着打,最后他们都害怕对着打,放枪放炮轰隆一阵子,胡乱打伤打死一些老百姓,就都慌忙撤退了……两方冤家队伍像狗与狼打架一样,都害怕对方,但不害怕庄稼人儿,连俺这很有威望的保长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他们逃跑的时候都要胡乱抢些东西,连俺保长家都敢进去抢。有一次……有一次差点儿把俺媳妇儿强奸了,还牵走俺一头大骡子,还……”
翻译听着不断在皱眉头,“停下停下!”翻译打断甄保长的话,“你想故意难为我?!”
日本人用疑惑的眼睛看着翻译,“他讲地是什么地意思?”日本人严肃地问道。
翻译用日语告诉他:保长讲不清楚打仗的事情,他说的是没有意义的废话,不需要翻译和记录。
“打仗地不清楚地……”日本人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中国地大军队地……大军队地住在哪里地你地知道吗?”
“这个吗……”甄保长又拍拍脑门儿想了想,“只是听说……东南边隔着黄河的郑州,住着很多国府的大军队,北边沿着平汉铁路也住着不少军队哩!”
翻译狠狠地瞪了一眼甄保长,佯装记录完毕就翻译给日本人。
“保长先生地,你回答地很好很好地!”日本人给翻译递了一个眼色,“奖励你一颗大日本帝国的糖果地。”
翻译从精致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洋糖递给日本浪人,日本浪人拿在手里咧嘴笑了一下,用两个指头高高地捏着,“你地……张开嘴地!”日本人像逗耍小狗儿一样撂给仰脸张着大嘴恭敬站在马车旁的甄保长。
甄保长用嘴熟练地接着裹着一层胶纸的糖果,眼里放射出异彩。他又把洋糖轻轻吐在手掌里,洋洋得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把洋糖小心翼翼地噙在嘴里,生怕掉在地上。喜滋滋地唆了片刻,又笑嘻嘻地十分小心吐在手掌里,双手捧着,就像捧着一颗稀世仙丹一样,傻笑着愣在那里欣赏起来。
日本武士浪人向甄保长滑稽地说道:“去掉糖纸地,好好尝尝地,好好尝尝地!多多地品尝一下大日本帝国的糖果地……你们地东亚病夫地中国是制造不出来地……我们地是朋友,糖果地里面地没有毒药地。”日本浪人凶恶的脸上露出真诚和善的微笑。
甄保长慢慢剥开洋糖纸用舌尖儿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咦……”他美得悄悄叫了一声,终于满脸喜色地把整块糖果慢慢放在口中,美滋滋地品尝起来,一边喜滋滋地品尝一边嘴角流着口水嘟囔道:“大日本帝国的味道就是美妙……比俺们中国的芝麻糖的味道好多啦……”
日本武士浪人的保镖看着甄保长含着洋
糖乐呼呼的样子,羡慕得嘴角儿似乎也流出了涎水。
翻译看着甄保长像狗一样的下作媚样和那副德性,满脸的鄙夷与不屑,随即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