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很冷血
这三日,景阳未曾踏出院门一步。
她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尽的沉眠,醒来也只是为了用膳,吃完,又继续沉睡。
清晨,雪珠轻手轻脚推开门时,屋内仍是一片寂静。
景阳总是睡到巳时才醒,睁开眼后,像往常一样用些早膳。
不多吃,也不挑食,似乎只是在麻木地维持生存的本能。
吃完早膳,她便窝在窗前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
偶尔伸手逗弄一番栖息在一旁的惊鸿,或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花飘落,一言不发。
待到雪珠再进去时,她往往已然沉沉睡去,蜷缩在薄毯之中,呼吸均匀。
这一觉,几乎又是要睡到未时末。
醒来后,她再度如常地用些晚膳,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景康山听闻她想吃雪莲糕,特意亲自去请多塔赐了一株雪莲回来。
厨房精心制成糕点,送到景阳面前时,她也没有任何迟疑,一言不发地将一整块雪莲糕都吃了下去,连最后一点碎屑都未曾落下。
只是那细腻的糕点入喉,她却好像尝不出一点味道。
饭后,天色才刚擦黑,她便说自己困了,让雪珠收拾妥当后,沉沉睡去。
三日来,皆是如此。
她活得井然有序,吃得饱,睡得足,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雪珠却越发害怕。
昔年她曾听不少人说过,雪山雪崩前,便是这样安静无声。
王姬就像一座静默的雪山,外表一片沉寂。
可是雪崩,往往只需要一点微弱的声响。
直到这日赫连宇要下葬了,景阳一早便醒了。
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雪珠立在她身后,替她梳理着如云般的青丝。
梳子的齿梳过发丝,带起一丝细碎的轻响,雪珠垂眸,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王姬……要出门吗?”
镜中的女子微微一顿,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雪珠的手顿了顿,握着梳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她再也忍不住,跪伏在景阳身侧,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急切地劝道,
“王姬,您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您这样,奴婢实在担心,您不要憋着自己了,好吗?”
景阳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哭得满脸泪痕的雪珠,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手。
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唇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却带着藏不住的疲惫和迷茫。
“雪珠……”她轻声唤道,语气带着某种不确定。
雪珠连忙抬起头,红着眼睛应道:“奴婢在。”
景阳的手落在膝上,指尖微微蜷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只是虚握成拳。
她微微塌着肩,声音极轻极缓,如冬日里融不化的薄雪——
“不是我不想哭……”
“是我哭不出来。”
她抬起头,眼眸清澈,却没有一丝泪光。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幽幽,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质问。
“我是不是很冷血?”
雪珠的心狠狠一揪,泪水更加止不住地落下来。
“王姬……”她哽咽着,握紧了景阳的手,“不是的……不是的……”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赫连少爷死了,可王姬的眼泪,至今一滴都没有落下。
她甚至连一丝悲伤的痕迹都未曾显露,整日让自己陷入昏睡中,就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雪珠知道,这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
雪珠不知该如何安慰景阳,但好在景阳下一瞬道,
“去吩咐马夫备车吧……”
雪珠脸上露出惊喜,连道了好几声“好”,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景阳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那,片刻后,她打开了放在一旁的木盒。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信件。
她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打开来看,熟悉的笔迹,最上面写着三个字
——退婚书
这是赫连宇让惊鸿送来的最后一封信:
退婚书
男赫连宇,女景阳,原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立婚约。
然今缘法不合,家道有变,恐难以偕老。
赫连宇自愿退婚,亦不再相扰。
今特立此书为凭,各无异议。
景阳一字一字看着,赫连宇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有“女方”那一栏还空着。
她从小知道自己是和赫连宇有婚约的。
可两人都没当回事,不知婚约是何含义,吵吵闹闹地一起长大了。
等到双方父母开始郑重商量婚事时,景阳在那个时候,开始害怕起来。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改变两人现在的关系。
所以她极力抗拒,甚至跑开了。
在大成时,遇到完全不一样的元慕声,她觉得自己生了情愫。
后又因两人之间的不可能而感到遗憾和难过。
她以为那是喜欢,是真正的爱。
但回到北羌后,赫连宇出了事,她见到那般消瘦低沉的他时,心上密密麻麻泛起的都是心疼。
她再很少想到元慕声,反而日日挂心担忧的,是赫连宇。
可现在,赫连宇真的不在了,她的心如同空洞一般,什么都感觉不到。
景阳望着手中的退婚书,指尖摩挲着纸张的边角。
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她难道不该高兴吗?终于结束了这缠人的婚约?
可胸口深处,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沉闷难言。
她缓缓卷起退婚书,对准了桌上的烛火。
火舌舔上纸张的边角,顷刻间,灰烬卷起,字迹在火光中一点点被吞噬。
她盯着那跃动的烛焰,看着上面每一个字被炙热焚毁,像是亲手抹去了一段过往。
火光跳跃,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
最后的“赫连宇”三个字逐渐模糊,被炙热的火焰吞没,最终化作灰烬洒落在指尖。
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就该彻底放下了。
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砸在桌上,一滴接一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哭了。
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直到哽咽声从喉咙里溢出,直到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压抑的啜泣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哭嚎。
雪珠安排好马车,匆匆赶回来,脚步急促。
可刚踏进院中,便听见屋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她从未听过的王姬的哭声。
她猛然顿住脚步,站在院中,双手攥紧了衣角,鼻头一酸。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那哭声还在继续,透过门窗,透过寒冬的夜风,
一声一声,落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