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算计范增
“当初秦始皇帝出巡五次,现在二世秦帝也出巡四次了。”张良揶揄道:“两代秦帝显然都不是安分的,只是现在的秦帝无法再在山东扬威了。”
“这样一来,参说皇帝对山东毫不关注确实是真的,否则秦只要趁楚汉两军主力纠缠于荥阳,突出河东和武关道,孤之三郡不保不说,连项王之西楚军都很可能被合围。”刘邦对张良蔑视秦的固执习以为常,现在他最关注的是自身利益。
“韩信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他又想起自己在荥阳苦撑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韩信能自由发挥吗?
“大将军取得上党后,并无新消息传来。”张良倒是不着急:“应该还是在考虑攻击方向。”
“那军师认为大将军下一步应该攻谁呢?”刘邦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打手势让内侍收拾,然后打开那卷消息竹简边看边问。
“若是大王想要尽快解围荥阳,大将军应伐魏都大梁,这样项王会感到有被大将军从后攻击的可能而撤围先与大将军战。”张良若有所思的分析道:“只是这样一来,东伐赵燕,兜击西楚根基的方略就需要后延了。”
“现在韩信和李良合兵后有八万余卒,伐魏大梁不难,伐赵则不易。”刘邦也想了想:“目下荥阳还撑得住,暂时不去要影响大将军信的决断。军师可让相何传诏给大将军信,在敖仓面向河水的对岸也设置快传驿站,直通至大将军军中。若荥阳难于支撑时,让韩信接讯后立即转攻大梁。”
“喏。”
“现在,我等还是先看看将军越那边的动作能不能让项王回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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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深恨当初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个刺猬一般的荥阳城彻底毁掉。
当年李厉筑城时没有考虑在城外设置坞堡,与城内相互协作防御,是因为无论是胡亥还是李厉都没有将吴广的二十万大军当回事儿,而胡亥早就准备将荥阳丢给刘邦,自然更不会花这个力气和钱粮徭役。
萧何在修复荥阳城墙时加建的几座城外坞堡,即使面对于西楚军这种战力强大的军队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使得项羽没法全力攻击荥阳城。
这些坞堡距离荥阳城墙极近,不过几十步,护城河外就是坞堡,所以项羽要先夺坞堡清扫后背也难,攻击坞堡时会受到荥阳城内箭阵、床弩和投石机的威胁,真不是一星半点的麻烦。
已经围城二十日了,西楚伤亡近万,只夺下了两座坞堡,总算可以在背后不受威胁的情况下集中部分力量猛攻荥阳之一点。近忧稍解,远烦又至,六百里加急报来,昌邑周边出现流匪,连昌邑在内的大小城池已失十几个,这些流匪现已游荡到了定陶附近!
至于汉军渡河攻击长平和屯留的消息虽然也传到西楚军内,项羽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那意味着什么。
流匪?
这让项羽又想到了在追击刘邦时冒出来的那些以箭阵迟滞他追击的弩阵之卒。这些人意在阻敌,所以几轮箭雨之后就地鼠窜,根本就没有与自己正兵对抗之意。看他们逃窜“有度”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此类营生。
项羽思绪飘忽,又想到了自己领四十万诸侯大军伐秦。
项羽自吴县出道以来,不说攻必克、战必胜,也几无败绩,虽然追击王离的秦啸军和攻函谷关都受到了少许挫折,但不能称败。唯有攻潼关,虽未败却半途而废,其最大原因虽然是楚齐供给的粮秣不足,但运粮船被烧或莫名其妙的倾覆,也是重要的原因。
关键在于,船烧船覆,竟然找不出是谁干的!
伐秦不得,非战之罪啊。
现在看来,无论是追杀刘邦被阻,还是粮船被毁,应该都是眼下在昌邑一带攻拔十数城的这批人所为。虽然这些城都是小城,可现在这些人竟然敢于又去威胁定陶,说明所谓的“流匪”已然不是小对手了,至少也是二万卒以上的“大流匪”。
不过项羽颇感奇怪的地方是,攻潼关是为伐秦,流匪在后方断粮道搅扰有利于秦。可后来阻滞自己追杀刘邦和现在攻拔昌邑诸城,则是有利于汉。
这伙流匪到底是哪一头的?
难道还真的是匪,谁出够代价就帮谁?
或者,这些流匪是秦所养,帮助刘邦说明早在刘邦攻彭城时汉秦就暗中结盟了?
项羽还真的是聪明人,几乎已经猜中了彭越是秦力量的真相。
当然对于项羽来说,这些类似胡思乱想的推断只是心中飘来飘去的思绪,并没有凝结为一个信念。
“大王,上将军来信。”一个亲兵的奏禀声把项羽惊醒。
拆开布套展开帛卷,项羽大致先过了一遍,就立即下令聚将。
人到齐,项羽升帐。
“亚父来信说,昌邑、定陶一带被流匪袭扰失十六城,威胁我军粮道。荥阳既然久攻不下,不如回军先定东郡梁地,然后再决定是否再次伐汉。诸位将军有何看法?”
“大王,”先发言的是项声:“之前大王率领诸侯联军伐秦,攻潼关时也是因粮秣供给不上而未成,现在汉王亦如此施为,乃盼我军也因粮而退。然我军于荥阳外已攻下二坞堡,正该全力破城之时,臣奏大王,可令一善战将军领万卒,再请范上将军调彭城二万卒,共至定陶,即可驱走流匪维持粮道畅通,无须大王回军。”
“将军声,”钟离眛似乎不是很赞同:“即使昌邑流匪可击退,可现在取魏国上党的汉军若渡河水再取魏都大梁,然后与流匪一道在东郡袭扰粮道,则将军适才所言的三万卒危矣,因为上党汉军至少有七、八万卒。”
“算其八万卒,加上流匪共算十万卒,也未必是我楚军三万卒之敌。”项庄冷笑着:“汉王在彭城有近三十万卒而号称五十六万,大王领三万卒就已大破之。”
“那是大王尽率我军精锐,又因汉王认为楚军回返需时日而轻慢所致。”钟离眛反驳道:“河北汉军连破长平、屯留,若再渡河南取大梁,则劲敌也,除非由大王领军对敌,其他人谁有大王之智勇?”
这话说的,谁还能应?
大帐内暂时冷场。
几员大将之间的争辩,项羽在听到项声说河水以北汉军时就走神了:对啊,若河北汉军渡河再伐大梁,整个就成为自己被夹在荥阳与大梁之间的态势了。若河北汉军取大梁后不是去与流匪合流继续骚扰粮道,而是掉头向西来夹攻自己,虽然不惧,但荥阳也更难破了。
失昌邑、定陶一带的十几城致使东郡乱,自己再被东西夹击而动弹不得,粮草一尽,就会是一场大败……
看来正如亚父分析的,这次试探性的伐汉只能暂时到此为止了,先回军平了东郡之乱,然后再与亚父商议是抑汉还是伐汉。
这样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只要自己回军荡平东郡的梁地流匪,上党的汉军就不会轻易渡河取大梁与自己正面为敌。
至于河北汉军会不会去攻击赵地……暂时还顾不到这些了。
想到这里,项羽才恍然意识到大帐内的所有将军都在看自己,居然鸦雀无声。
他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钟离说无人有孤的勇力,就无人敢言了?难道孤就是一个不容他人胜过孤之勇力的狭隘之人?照孤来看,龙且、项庄还有你钟离,在勇武方面都不亚于孤嘛。”
钟离眛连忙行礼:“大王高看臣了。”
龙且和项庄也连声谦辞。
“先不说这些了。”项羽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出兵之前,亚父就曾谏言,此番伐汉只是一次试探,看汉国是否能够速平。若不能,则当撤军,再根据情势决定是再次伐之,还是以分化并利用各诸侯压制汉国。若孤不计后果全力与汉征战,诸将军不要忘了西边还有个暴秦在虎视眈眈。亚父言,一旦孤与刘季相互削弱,则就有可能让秦得利。”
他一跃而起:“既然刘季为孤准备了流匪袭扰,又在河北备军想要抄孤的后路,目下荥阳城也难以速克,那就暂且撤军平梁地,并屯兵东郡。先抑制河北汉军伐魏都大梁的企图,然后纵观情势发展后,再做下步打算。”
秦直道上,马车辚辚。
“项籍撤军了,彭越缩回了大野泽,韩信也停在上党郡里不动窝了。”胡亥毫无帝王风度的打了个大哈欠:“无战状态下的僵持。”
不意外的,他的对面坐着陈平和公子婴两位重臣。
受益于快传的信息传递速度,像冯去疾、曹参等治政大臣在遇到需要皇帝决断的事务时可以将奏简内容发给皇帝,因此就不需要跟随皇帝出巡来时时面圣请示。军事上,现在关中无战事也没有什么紧要大事,因此胡亥北巡就只带着几个必要的人,比如上面说到的两位,比如陆贾、冯劫、任嚣等。
九原那边有商贸往来,因此胡亥还带着商胜和公子高。本来还想带上李季,但李季已经去了金城着手西域商路的驿站安排等种种事情。
公子节在临河就藩,所以这次胡亥把公子骖也带上了,公子将闾是统带卫尉的自然也跟着,这样他们三兄弟正好聚聚。
胡亥的大队先向西北出了萧关,去乌氏倮的老巢打了个转,把乌氏一族高兴得晕乎乎,忙了个团团转。
乌氏倮对皇帝北巡第一站就到他家受宠若惊,对他向关内供应耕牛、战马的表彰得意洋洋,但随即他就很谨慎的就砖茶之事向皇帝大倒苦水,说砖茶的销路他是打开了,可茶货的数量却捉襟见肘,面对巨大的需求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这也没办法,现在靠的都是蜀中有限的野茶供给,游牧族一旦喜欢上这一口,那几十万人的需求量是个很恐怖的数字。按乌氏倮的说法,现在能运到的砖茶连他自己可控的牧场部族需求都很难满足。
砖茶在游牧族大受欢迎,所以价格高昂。现有那可怜的一点供应量,也就能让乌氏倮控制下的牧族首领们能够喝到奶茶。
胡亥好言宽慰,说巴蜀已经开辟茶山种植,再有两年就可大量供应了,所以还是耐心等等,反正这么多年游牧族没有奶茶不也活过来了?
乌氏倮居于萧关外的固原,先去见乌氏倮与胡亥最终要去的九原不说南辕北辙,也是向西绕了一大圈。胡亥从固原先回返北地郡,再向东南回到林光宫检阅了一下风影阁锐士,然后才正式踏上前往九原的秦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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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奔向上郡,也就是今天的延安。
此行胡亥还有个收获,就是乌氏倮将自己的一个孙女献给皇帝。这也不奇怪,就像月氏一样,这就是一种政治联姻的手段。
当然这个乌氏倮的孙女大约不是叫乌廷芳的,本故事中就用乌娥来称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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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项王伐汉时,范增就说过把这次出兵当做试探。现在项王背后一下冒出了两个威胁,韩信若取大梁则威胁了他的侧背,呈与荥阳共同夹击之势,这个项王或许还不惧,但彭越在东郡直接威胁了他的粮道,这就影响很大了。”陈平平静的说。
“现在项王先撤往东郡,彭越在西楚军抵达前两日就退出了所占的所有城池消失无踪,让项王也很头大,这么个敌人实在太讨厌了。”公子婴笑模笑样。
“这就是彭越的价值所在,游击。”胡亥又伸了个懒腰,昨晚又和绿娥颠倒天地了一番,颇有点辛苦:“只是项籍若不与刘邦战,估计韩信也不敢轻易去取大梁或者赵国,不然项籍若针对韩信发兵,其绕行击楚的方略就彻底破灭了。”
陈平有点郁闷着说:“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仍是先除去范增,至少要让项范失和,项王不再听范增劝谏,这样就可以用一些方式激怒项王伐汉。”
“可是上卿,”公子婴问道:“项王不伐汉,汉则无危,汉王也可趁此喘息并扩军以备。从这个角度说,范增对汉王是有价值的,不一定愿意尽快除去。一旦项王失亚父,汹汹来伐,汉王左支右绌,压力太大。”
“这就要看刘邦的目光是否够长远了。”胡亥揉揉眼睛:“若其为苟且偷安之辈,当初也不会纠集诸侯伐楚。现在若想苟安,他是可以缓和一时,可项籍和范增能让他舒舒服服?第一可能就是出兵助魏,先将上党夺回。尤其若魏与赵结盟,赵军从白陉或井陉入,韩信就陷入两面对敌的境地,闹不好还真的会被赶出上党。”
“圣上说的对。”陈平一礼:“臣也是认为,项王撤军并非汉王之福,定会采取一些方式压制。因楚攻荥阳,汉军收缩,颍川韩地基本放弃,项王可于韩立新君,就等于在河南郡和南阳郡间楔进了一个木楔,这样汉王无论出荥阳还是出南阳伐楚,都要先解决新韩王这个麻烦,不然侧翼总有威胁存在。”
“看来,说服刘邦离间范增与项籍之间关系的说辞还是有的,项籍不来攻打刘邦,刘邦的两线作战企图也无法实现。”胡亥微笑起来。
“那是臣直接给汉王传书,还是由司农书信汉相?”
“你直接写信给刘邦显得太显眼了,帮他们也用不着这么热心,还是由曹参以兄弟情谊去表现吧。”
“圣上,臣有一疑虑。”公子婴皱了皱眉头。
“皇兄是觉得我总是用他们之间的乡情兄弟情来做这种事情,会让曹参觉得被利用的太厉害?”胡亥也皱了皱眉头:“也罢,那就换一个方法。”
他对陈平说:“你拟个密诏给姚贾和王敖快传回去,让他们先在彭城收买一些人传些谣言,比如范增不让项籍死命去打刘邦是因为范增得了刘邦的好处等等,再让刘邦那里说得上话的人想法递话给刘邦,不除范增,项籍就不会全力攻击刘邦,韩信也就无法进行伐魏或伐赵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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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收兵经东郡返回彭城,把彭越赶回大野泽,并在东郡留了五万卒分别屯于定陶、昌邑、葭密,由钟离眛领军。钟离眛带五万卒中的三万屯于定陶,等于给只剩下大梁和殷地隔河而望这两块领地的魏王豹撑了腰,也让韩信动弹不得。
定陶是个战略关键点,无论韩信伐赵还是伐魏,都有可能被钟离眛攻击。虽然钟离眛的兵力相比韩信手中的八万五千卒而言并不算多,但只要被他缠上无法脱身,项羽就能够立即发大兵随后增援。
西楚这种不伐汉却抑制汉军建功的方略,让韩信很难受。
当然范增还不止这点儿手段。
由于刘邦败退彭城损失惨重,手中兵马不足,所以在项羽率十五万大军来取荥阳时,他只能收缩势力范围从韩地完全撤出。
项羽攻荥阳不下,做为攻方自是伤亡不小,但作为守方的荥阳汉军同样伤亡很大,且从彭城败回没多久就又经历如此大战,汉军可以说是精疲力竭。
就在这种当口,范增建议项羽派兵入韩,项羽于是封当初起家之地吴县的县令郑昌为韩王,带卒五千进入颍川郡。郑昌随即在颍川征兵(抓丁),扩军到二万。而此时刘邦实在没有什么余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项羽又在他的胸腹之间顶上了一把利剑。
既然韩信现在动不了,而其手中除了向秦借来的李良三万卒外自己还掌握着受降魏卒扩成的五万五千卒大军,于是刘邦诏令其交出二万卒充实河南汉军,并让他带着这些人回一趟雒阳,商讨今后之计。
韩信一回到雒阳刘邦就召开了君臣大朝会。
韩信先将获取上党的战役和现在上党的情况做了一个介绍,然后就直言道,若西楚不能以河南郡或者南阳郡为目标大举攻伐,不能吸引住项羽的注意力,他就没办法伐魏或者伐赵来曲线向东。且屯留北的铜鞮要道为代军占据,他就算要伐代也不那么容易。据传代军为防秦以及匈奴,常备军就有十万之众。代王李左车为李牧后人,并不是个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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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项王之勇和阵战之能,对于彭城为大王所破之大辱,是定难长久容忍的。”张良说道:“与陈平和司农参在函谷关之会中,陈平也曾言及西楚能洞察大势者,唯有亚父范增。所以当下项王收军罢战,却以钟离眛堵截大将军的东伐,以韩王昌占韩地为大王心头刺,均应为范增之谋。”
“上卿平曾言项王多疑好猜忌,当离间之。”刘邦思索着,“现在既然暂时罢战,军师当可放手而为。”
胡亥对刘邦与张良等人的智慧还是估计不足,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再递话,之前陈平一说他们就已经很重视。所以,大殿内已经得到关中秘诏的“递话人”,就坦然的闭嘴不用再说什么了。
韩信给项羽当过执戟郎,对项羽也是比较了解的:“大王既要反间,对项王殿内将军也应行试探。项王对项氏将领自是全然不疑,对当初在江东随其举事的龙且、周兰、丁固等也应较为相信,但对钟离眛、英布、周殷等于吴县后才投项氏之将,应相对易于离间。”
他恨恨的继续说道:“西楚能领军当一面者,项氏之外,唯龙且、钟离眛、周殷几人,现在钟离眛屯定陶,为臣东进大患也。”
张良笑笑:“即使行反间,也不会立时见效,大将军莫要心过急。”
张良又问刘邦:“大王既曾与项王兄弟之盟,大将军亦曾在项王帐下,项王除疑忌较重外,还有何使人离心之处?”
韩信想了想说道:“项王此人,对属将还算亲和平易,但吝赏,英布得封九江王还是有其为衡山王吴芮之婿的原因。但因其伐齐时诏九江王助,而英布称病只助数千卒,臣思其会更加轻易不赏王爵,然龙且、钟离眛等人之功并不下英布,军师或可因其不赏,传播流言说很多楚将心怀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