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琼林宴上风波起
金明池畔,夜色如墨,却被那璀璨的灯火映得绚烂非常。
三十六座琉璃宫灯,宛如星辰洒落人间,将水榭照耀得恍若白昼。
光影在水面上摇曳生姿,波光粼粼,与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嘉佑帝身着华服,手执玉柄麈尾,姿态慵懒地斜倚在龙纹凭几上。
他的目光柔和,望着池中倒映的星月,嘴角微微上扬,似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昔年太宗皇帝在此宴饮新科进士,曾命画院绘《金明池争标图》,诸卿今日若有好诗,当令张择端再作新图。”
此言一出,水榭中的新科进士们纷纷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他们皆是饱读诗书之人,渴望在这盛大的琼林宴会上一展才华,博得皇帝的青睐。
在众多进士之中,二甲第七名的程颢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而专注。
他自幼饱读儒家经典,家学渊源深厚,在学问上有着极高的造诣。
此刻,他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如何作一首能脱颖而出的好诗。
忽然,一阵窃窃私语传入他的耳中。
“听闻徐状元在会试策论里写‘存天理灭人欲’,倒与程兄家学相合。”
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程颢微微转头,却见三甲末席的苏轼提着酒壶,脚步踉跄地晃了过来。
苏轼的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依旧明亮而锐利。
“伯淳兄莫听吕惠卿浑说,他那‘天理’是要人做泥塑木雕,徐公明的‘天理’可是要黄河水听人调遣的!”
苏轼的声音洪亮,带着几分豪迈之气。
他的话语引得周围的进士们纷纷侧目,有的露出赞同的微笑,有的则是微微摇头,似是不认同他的观点。
程颢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地说道:“子瞻兄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天理’之道,博大精深,非一言能蔽之。徐状元之才,自是令人钦佩。”
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尽显大儒之风。
与此同时,水榭东南角,张载拉着胞弟,神色严肃地低声训诫:“徐子建九岁便作《治黄九疏》,你等会切莫学徐探花逞口舌之利……”
张载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忧虑,他深知这水榭之中,藏龙卧虎,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麻烦。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声,却是徐坤将酒盏重重砸在案上。
那声音在寂静的水榭中显得格外突兀,惊得池畔的白鹭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鸣叫。
徐坤缓缓站起身来,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袍,腰间金丝蹀躞带上的玉扣叮当作响,作为高太尉的乘龙快婿,尽显富贵之气。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的众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诸君可曾听闻‘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徐坤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水榭中回荡。
他踱步至苏轼案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苏轼。
“苏子瞻会试策论大谈‘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怎么殿试就成了三甲末流?莫不是……”
他故意拖长尾音,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引得一旁的众人侧目。
苏轼本就性如烈火,听到徐坤如此挑衅,顿时拍案而起。
他的动作之猛,竟险些将羊脂玉冠撞翻砚台。
他的眼中怒火中烧,直视着徐坤,大声道:“徐探花若不服气,不妨比试这劝学诗!”
说罢,他蘸墨挥毫,动作潇洒而豪迈,袖口染得乌黑也浑不在意。
欧阳修坐在一旁,捋须轻笑:“子瞻这狂态,倒让老夫想起当年醉翁亭……”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似乎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轻狂岁月。
徐子建作为新科状元没有参与斗诗,反而来到齐王的座位旁给他讲解诗律。
十二岁的亲王裹在厚重的狐裘里,苍白指尖划过纸上工整的楷书:"'平仄相谐,如阴阳相济',徐卿此论甚妙。"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只是孤这身子...怕是等不到'朝为田舍郎'那日了。"
徐子建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墨汁在"暮登天子堂"的"堂"字上晕开一点,他不动声色地添作飞檐:"殿下可曾见过汴河纤夫?臣治黄河时巡视河工,见那些汉子脊背弯如满月,却能将千钧楼船拉出漩涡。"
他蘸取新墨,笔锋陡然凌厉,"病躯何妨?心气不坠便是。"
“徐卿所言极是,小王受教了!”齐王恭敬道。
徐子建如此毫不掩饰地站位齐王,让参加琼林宴的众位大臣侧目。
要知道齐王虽然是嘉佑帝亲子,不过因为身体原因,一直被大臣们有意无意地排除出大周皇位继承人行列。
嘉佑帝望着水榭中争执的进士们,眼神深邃而复杂,几十位新科进士除了徐子建居然没有一个亲近他的亲儿子齐王。
反倒是兖王和邕王的座位上多了不少献媚的进士。
嘉佑帝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记在心里,突然有些担心作为出头鸟的徐子建。
他突然侧身指着不远处的徐子建,对身旁的曹皇后低语:“徐子建像不像年轻时的晏相公?”
这一幕和当年晏殊教导嘉佑帝是何其相似。
曹皇后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微微歪头,看向徐子建,思索片刻后,轻声道:“臣妾倒觉得,徐状元虽有才气,却少了晏相公的那份温润。”
嘉佑帝轻轻点头,指尖轻点鎏金酒盏,缓缓说道:“晏同叔五岁称神童,徐公明八岁得文林郎,只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正在给齐王讲解诗律的徐子建,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徐子建可是他给亲儿子齐王准备的左膀右臂。
今日主动给齐王站台,可莫要被朝堂的大臣们给毁了!
要知道那些人,可不愿意看到年幼的齐王继承大周朝皇位。
“陛下放心!
这孩子眼里有晏殊没有的煞气和沉稳!
一般人对不不了他!”
曹皇后顺着嘉佑帝的目光望去,看到徐子建那英姿勃发的模样,淡定说道。
徐子建和曹家关系斐然,若是他出事了曹家必定会出手。
倒是堂妹高家找到女婿探花徐坤,表面谦逊,实则跋扈而不自知,一看就不是良配,以后怕是会惹出祸患。
……
此时,韩相公接过内侍呈上的诗稿,目光在诗稿上扫过,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突然将苏轼的《劝学帖》推向司马光,开口道:“君实看这‘腹有诗书气自华’,比之徐子建当年‘为天地立心’如何?”
司马光摩挲着腰间磨旧的鱼袋,神色平静,目光深邃。
他微微沉吟片刻,淡淡道:“范仲淹二十三岁写‘不以物喜’,少年意气终究需岁月沉淀。”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沧桑的智慧。
韩相公微微颔首,似是认同司马光的观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诗稿上,心中暗自思索着这两位新科进士的才华与未来。
就在这时,富弼突然击节赞叹:“好个‘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他的声音高亢而激昂,惊得池中锦鲤跃出水面。
只见苏轼醉眼迷离地提着半幅残卷,墨迹顺着宣纸滴落池中,竟引得十余尾金鲤争相吞食墨渍。
晏殊抚掌笑道:“古有薛涛笺,今见子瞻鲤,当浮一大白!”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举起酒杯,向苏轼示意。
众臣纷纷举杯应和,一时间,水榭中欢声笑语不断。
然而,徐坤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面前三十首精心准备的贺诗,在苏轼即兴挥洒的狂草前显得如此匠气。
更可恨的是那徐子建——这个八岁就被嘉佑帝钦赐文林郎的"神童",竟还在齐王案前从容授业,仿佛满堂喧嚣与他无关。
宴席开始后,嘉佑帝给进士们赐酒,徐子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福康公主带着一股淡淡的西域贡品蔷薇水香气,缓缓走近徐子建。
她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装,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好奇与狡黠。
福康公主带着妹妹福安公主走到徐子建案前,鎏金护甲轻轻划过他案上未动的蟹八件,轻声说道:“徐状元莫不是嫌琼林宴的螃蟹不如登州肥美?”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动听。
福安公主看着徐子建那俊秀的容颜,不禁微微一怔,耳尖泛起一抹红晕。
“大公主何出此言?”
徐子建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看向两位公主。
他连忙起身,微微行礼,说道:“公主殿下谬赞,琼林宴上的珍馐美馔,皆是世间难得的美味,臣岂敢嫌弃。”
“哼!你都好久没进宫找我们玩了!
莫不是,光惦记着你那盛姑娘!
忘了我家妹妹?”
福康公主轻轻一笑,突然倾身低语:“父皇说你在策论里夹带私货,那首‘山外青山楼外楼’……”
她的声音极轻,只有徐子建能听到。
徐子建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微微皱眉,低声说道:“臣所写之诗,皆是心中所想,并无他意。还望公主殿下明察。”
“是吗?那你回头可要记得回头去宫里教我们写诗哦!”
福康公主微微点头,似是相信了他的话。
她直起身子,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带着福安公主转身离去。
福安公主似乎有些不舍,想要多看徐子建一眼。
福康公主在她耳边小声骂道:“傻妹妹,人家有未婚妻了!”
……
就在这时,司马光突然出列,他的神色严肃,腰间玉圭撞在柱上铿然作响。
他高声说道:“臣请奏!徐状元既受天恩钦点三元,值此琼林盛典却藏拙避战,岂非辜负圣心?”
他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水榭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徐子建,有的露出好奇的神色,有的则是带着一丝期待。
文彦博闻言皱眉,他的目光落在司马光的袖中,竟露出半截韩相公府上的洒金笺。
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位向来稳重的御史中丞,今日为何突然发难,莫非背后有什么隐情?
韩党和司马光难道商量好要对付徐子建?
徐子建望向池中吞墨的游鱼,心中思绪万千。
“树欲静而风不止!难得想要低调一下都不行!罢了看来这司马光是盯上我了!”
身后传来程颐的冷笑:“沽名钓誉之辈。”
徐子建恍若未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手微微一顿,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墨滴在澄心堂纸上晕开点点梅花。
福安公主踮脚偷觑,眼中满是好奇。
她看到徐子建微微沉吟片刻,然后挥笔而就:
“《神童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
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
水榭中突然寂静无声,众人都被这首诗所震撼。
唯有欧阳修手中的茶盏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学士颤巍巍地捧起诗稿,望着那“万般皆下品”四字,老泪纵横。
“庆历二年,范文正公改革科举时……”欧阳修的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感慨与激动。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范仲淹力主改革科举制度,希望能选拔出真正有才华、有品德的人才。
嘉佑帝突然起身,他的动作之猛,竟将九龙玉佩撞碎满地月光。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众人,大声道:“来人!将这首诗刻在国子监明伦堂!”
他的声音威严而有力,在水榭中回荡。
他深深望向垂首的青年状元,目光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徐卿可知,你这‘满朝朱紫贵’,把朕的宰执们都骂进去了?”
韩相公与申屠行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悸。
他们深知,这首看似童稚的小诗,分明暗合着新政派“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徐子建看来真的不能让他留在汴京了,庆历年间的变法可是历历在目,如今大周朝廷可是经不起这么一场动荡。
倒是三司使王安石看向徐子建眼中带着一丝闪光。
这徐状元挺有意思的,听说济州那边大治和他有莫大关系。
回头有空带上自己的《青苗法》和他探讨一番。
池畔柳枝轻拂过徐子建染墨的衣襟,微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
今夜之后,这抹墨色终将晕染整个大周朝堂,一场新的变革,或许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