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让贤姜阿山小树

第三百六十三章 谋定!看人间繁华,老夫无可奈何!

雷声滚滚,惊天作响。

“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葛兄,葛兄当真是我大明的擎天忠臣!”

詹徽满脸激赏,疾步上前,双手稳稳地将跪在地上的葛松扶起,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高声赞叹。

此前,他一直以“葛大人”称呼葛松,此刻却改口称“葛兄”。

那热络的态度,仿佛两人的关系,都瞬间拉近了许多。

毕竟,对方既已答应,两人便成了同一条船上的盟友,“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葛松原本如死灰般的脸色,渐渐舒缓。

方才他面无人色,仿佛被恐惧抽干了所有生气。

而此刻,总算是稍稍恢复了几分血色。

人呐,最难的往往就是在两难之间做抉择的时候。

那种纠结与挣扎,如千钧重担压在心头。

可一旦下定决心,反倒觉得身心都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和疲惫。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葛某愿以有用之身,报效国家,报效陛下,即便就此赴死,又有何怨?”

葛松一脸坚毅,语气中透着视死如归的决然,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哈哈哈!”詹徽仰头大笑,重重地拍了拍葛松的肩膀,朗声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如今我大明朝,上有奸佞之臣作祟,下有乱政书生搅局。”

“天子年幼,却志气高远,一心想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赢得青史盛名。”

“这本是好事,然而用心太过急切,便难免被奸人趁机蛊惑。”

“倘若一时不慎,误入歧途,那大明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

“葛兄能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顾个人生死安危,弹劾奸佞,威慑群小,整肃朝纲,实乃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此功此德,纵使千载之后,亦让人敬畏,凛凛有生气!”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此时,屋外狂风肆虐,如狂魔般呼啸。

大风裹挟着倾盆暴雨,狠狠击打在原本有屋檐遮挡的玻璃窗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连绵不绝。

詹徽拉着葛松,在座位上坐下。

看着因刚才过度惊吓而身心俱疲,此刻仍有些虚弱的葛松,他温言安慰道:

“葛兄但放宽心,老夫既然让葛兄去做这等大事,又怎会让葛兄白白送死?”

“明日朝堂之上,老夫自会安排人手响应葛兄。”

“此番朝堂风云变幻,葛兄虽是发起之人,身处风口浪尖,凶险万分,但也并非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若没有几分成功的把握,老夫又岂会让你去涉险?”

葛松闻言,微微点头。

詹徽这番话,倒也确实在情在理。

即便自己在詹徽眼中不过是一枚随手抛出的“棋子”,但自古高手对弈,每一步落子都蕴含深意,绝非随意为之。

他费尽心机,好容易找到自己这一粒子,想来也不会随便浪费。

不然,对方不仅白费功夫,说不得还要受反噬。

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或许,自己刚才的担忧,有些杞人忧天了。

一念至此,葛松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詹徽行礼,说道:“葛某年少无知,适才骤闻此等大事,心神大乱,举止多有失态之处,让詹大人见笑了。”

“幸得多蒙大人指点,葛某如今茅塞顿开。”

“此等大恩大德,葛某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厚报。”

詹徽连忙摆手,笑道:“葛兄言重了。你我同朝为官,皆为陛下效力,何必分彼此呢?”

“何况,老夫今日所谋划之事,皆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绝无半点私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老夫承蒙陛下信任,担着政务大臣的重任,自当竭尽全力,报效陛下,报效朝廷。”

“好了,多余的客套话,老夫就不多说了。既然决定弹劾杨士奇,那咱们就来仔细议一议,他究竟犯了哪些罪吧。”

……

今日的雷雨,与往日大相径庭。

倾盆大雨如天河决堤,足足肆虐了一个多小时,才渐趋停歇。

那降下的雨量,堪称可怖。

幸亏朱允熥执政之后,便着手大规模修整金陵城的排水系统。

否则以如此磅礴的雨势,城内诸多地方怕是早已因排水不及,被洪水无情吞没。

雨停之后,有关杨士奇的罪名,也都商量议定好了,葛松起身告辞。

来时,他神色紧张,仿若惊弓之鸟。

离去时,却是喜忧参半,心情复杂难辨。

直至走到轿夫身旁,他才猛地想起,身上的银子仅够支付今日轿夫的费用,分文不剩,而家中的存米,也所剩无几。

葛松出身贫寒,但毕竟是都察院御史,每月有俸禄可拿,本不该陷入这般窘迫之境。

可这段时间,为了运作离开都察院,获取外巡的机会,他将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挥霍殆尽,还又新借了许多债务。

那些“行贿”的银子,大多都是他四处借来。

原想着只要弄到了外巡的机会,不愁还不了银子,没想到,事情的最终的发展,和他设想中完全不一样。

实际上,平日里葛松并不乘坐轿子。

只是今日前往詹府拜访,他生怕显得太过寒酸,丢了颜面,这才临时雇了一乘轿子。

如今回想起来,一切皆是自己庸人自扰。

人家早已将所有事情算计得滴水不漏,如同精心设下的陷阱,就等着自己傻乎乎地咬钩。

自己又何苦去花这些冤枉钱呢?

葛松从怀中掏出钱,递到轿夫手中,说道:“这是你们的工钱,你们自行回去吧。”

轿夫微微一怔,疑惑问道:“大人不坐了吗?”

葛松摆了摆手,说道:“不坐了,本官想在金陵城的街道上走走,散散心,好好领略这金陵城的繁华盛景。”

“那就多谢大人了。”轿夫也不再多问,反正工钱照拿,还能省一趟抬人的力气,何乐而不为?

当下,便拿着钱,抬起空轿,匆匆离去。

葛松缓步行走在街道上,一边漫步,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旁的店铺和路上的行人。

这才惊觉,街道上许多店铺都换上了崭新的门匾,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气势非凡,比之前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不仅如此,不少店铺的外墙都重新刷上了鲜亮的油漆,显得气派非凡。

街道两旁的路灯杆子造型别致,设计得精巧绝伦,散发着独特的美感。

路上行人的服饰,似乎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破旧不堪。许多人穿着精致考究,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各种各样的笑容,或开怀,或含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有人在感叹今日雷雨的磅礴,降水之多,天象之震撼。

有人则大声谈笑,分享着近日发生的趣闻轶事。

还有妇人追赶着淘气的顽童,口中嗔怪,抬手作势要打……

这一幕幕生动鲜活的场景,不断映入葛松的眼帘,传入他的耳中。

“原来这就是人间繁华!”葛松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他竟从未留意过,金陵城已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熟悉的街道,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平日里看厌了的房子,此刻竟显得那般赏心悦目。

原来,这人世间的生活,哪怕充满艰辛,却依然有滋有味、精彩纷呈。

只是从前的自己,太过痴迷于功名利禄,一门心思只想着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却完全忽略了去欣赏这人世间的美好与繁华。

美景一直就在眼前,自己却如同盲人般视而不见。

今日,总算是真切地看到了,感受到了……

然而,明日,又将面临未知的变数。

一封弹劾奏章呈上,生死便将悬于一线,难以预料!

葛松的心,先是慢慢放松下来,沉浸在这人间烟火的美好之中,可转瞬之间,又渐渐提紧,被即将到来的危机所笼罩。

他不想死,这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他还未品尝够。

这人世的繁华盛景,他还想尽情体验。

但他也深知,自己终究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

数十载寒窗苦读,历经无数艰辛,好不容易才博取了一个功名,这份对名利的渴望,又岂是说放下就能轻易放下的?

终根结底,他是剧中人,而不能像现在笑看他人的生活一般,置身事外,笑看自己的人生!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葛松心中暗暗思忖:“倘若明日成功参倒杨士奇,我葛松必将名动天下!”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锦绣前程,在眼前徐徐铺展,光芒万丈。

但倘若失败了呢?

等待他的,无疑就是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可若不能出人头地,即便这世间繁华万千,又与自己何干?

葛松再次望向街道,行人、店铺、路面……

无数的人和景映入眼帘,而后又慢慢淡去。

好好看一眼,那便够了!

说不定,这就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自由自在地看金陵城的街景。

再有下次,弄不好就是押赴刑场的路上。

“不!”他摇了摇头:“还是有希望成功的,我不一定会死。”

葛松喃喃自语道:“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我要做这条路上,万众瞩目的行人。”

他紧紧握住拳头,抬起脚步,加快了速度,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家中走去,身影在凉风中渐行渐远。

……

詹宅。

送走葛松后,詹徽伫立在屋门口,仰头凝视着外头的天空,神情有些怔忡。

此刻,虽雨过天晴,天色不再如先前那般阴霾,可太阳却依旧隐匿在云层之后,未曾露面。

偶尔有几缕不疾不徐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爽,却并未驱散詹徽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管家迈着细碎而轻盈的步子,从外头悄然走进,在詹徽身旁稳稳站定,微微躬身,恭敬说道:“老爷,您吩咐的事儿,都已经办妥了。”

“嗯,那就好。”詹徽并未转头看向管家,目光依旧紧锁着天空,似是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管家静静伫立在一旁,过了片刻,终究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开口道:

“老爷,奴婢瞧那葛松,行事风格轻浮,性子也不够沉稳,实在不像是能担当大事之人。老爷此番让他上奏弹劾,真的妥当吗?”

管家在詹家已效力多年,一直都是詹徽的心腹之人,知晓诸多机密要事。

方才詹徽与葛松相见之时,为防万一,管家其实就在暗处,将葛松的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

那葛松,骨子里透着一股莫名的高傲。

明明是前来向自家老爷求救,可就连下跪这般举动,都做得敷衍了事,仅仅是做个样子罢了。

他难道不知,在这京城之中,多少品级比他葛松高得多、权势比他葛松重得多的官员,见到自家老爷,都无不毕恭毕敬地行大礼。

像葛松这般,连磕头都满脸的不情愿,在这大明的官场之中,又能有什么前程?

须知磕头看似是不起眼的小事,实则是官场上的“头号大事”!

多磕头,会磕头,才能做好官。

倘若葛松始终能保持强硬的姿态,倒也罢了。

管家或许还会对他高看几分。

可谁知,自家老爷不过稍稍施展了些手段,略作威逼利诱,葛松便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忙不迭地磕头求饶,紧接着便乖乖答应配合。

说白了,此人不过是空有几分自以为是的傲气,总觉得自己绝非平凡之辈,可骨子里却毫无骨气可言。

也正因如此,管家对葛松实在是打心底里瞧不上,进而对他能否完成此事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在管家看来,自家老爷从前便是吏部尚书,手握官员升迁考核的大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都察院御史众多,其中不少人皆是承蒙自家老爷的恩惠,才得以高升之人。

老爷完全可以安排这些人去做此事,又何必选葛松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呢?

“无妨。”詹徽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借他之手,去点燃这把火罢了。”

“他并非老夫的心腹之人,平日里与老夫也毫无瓜葛。”

“今日他来这詹宅,不过是向老夫表明心迹,说明自己准备以死谏相谏罢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与老夫扯不上关系。”

“老夫刚刚已苦口婆心地劝过他,切莫如此行事。”

“要知道,杨士奇乃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又曾是陛下潜邸旧臣,弹劾杨士奇,无疑是公然挑衅陛下。”

“奈何此人性情太过执拗,非要一意孤行弹劾杨士奇不可,老夫也是着实无可奈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