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鬼事录轰隆隆的奶咖

第271章 一个雨夜

她怎么会知道。

老人倒吸了半口气,被流入喉咙的冷气呛得不停咳嗽,抖动着衰老至极的躯体,扑簌簌掉下无数的泥土、落叶、塑料颗粒等各类难以识别的腐败物质的碎屑。

今晚不是召唤相狱的好时机。崔柯侧着头打量吕三,这次他又把自己弄得好不可怜。

吕三面对崔柯堪称柔情的眼神,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想知道,崔柯怎么能猜出他是她。崔柯好像在这几个月里,超乎他预料的成长了。

“没什么。看电影看多了,一个不重要的角色,不会反复出现的。那个老东西,总心疼他五妹,这不正常。”

那个苔藓怪物在救下相狱之后,竟能毫不犹豫让相狱吃掉他四哥的魂魄,就证明了他对于生存的渴望远远超过了情感需求。

后面,他说自己被相狱胁迫,不得以协助他偷窃跨越边境的逃亡者的孩子。他在这段内容里,隐去了大量细节,全然将自己视作了可怜的受害者。

最后,他说现在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他再也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反抗了相狱。相狱由于他的背叛,被囚困在此地,而他在此处停留,也是为了看守相狱。

“五妹,在他的讲述中美好得可不像个真正的人。尤其是到后头,五妹鼓励他反抗相狱。吕三,你觉得几百年前的人,见到了相狱,会想着反抗吗?”

当然不会。吕三是比老怪物更老的怪物。

从前人们对于鬼魂精怪,大多是索求的心态,一旦鬼魂精怪满足了他们的索求,鬼魂精怪能一跃成为神明;或者是恐惧,出于恐惧的念头,他们会用祭祀安抚鬼魂精怪。

没人会觉得自己能杀了鬼魂精怪。

临行前,崔柯先是望向了窗外,确定今晚会是个绝对糟糕的雷雨交加的天气。天空已经被厚如棉絮的云层挤占,远处的白光正无序地时明时灭。

随后,她深深地注视着靠近窗边的床上躺着的女人。女人的面庞沉静,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在做一场好梦。

她捏了捏自己手心。想起了记载中,第一个见到窃婴鬼留下的笔记。那个人是个十分厉害的见鬼师,他撞见了偷窃成功的窃婴鬼。窃婴鬼正抱着孩子匆忙行走着。

而他正坐在岸边的行船,他起身大喊喝止盗贼。盗贼脚步不停,甚至加快远离岸边。他飞身下船进行追捕,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重回行船,在下一站,他碰见了抱着死去婴孩痛哭的父母。

是他给这类鬼物进行了命名——窃婴鬼,专门偷食婴孩为生增加力量的鬼物。最初的鬼物是如何诞生的,从未有人知道。但后来见鬼师亲眼看见了窃婴鬼的诞生:

——从被窃婴鬼偷走的婴孩父母中诞生。

沉溺于悲痛、悔恨中,魂魄被撕裂,以心入魔。

最初,只是执拗地认定孩子还在人世,见人便问。遍寻不得,或一再得到孩子已死的信息。

而后,忽然发作的疯狂行径,将与他们对话的人变为石头。无法排解的痛苦,驱使他们主动扭曲了自己的记忆,将他人的婴孩认作是自己的。

一次偷盗,只用一次,他们就成了新的窃婴鬼。永远无法停止对婴孩灵魂的渴望。

吕三留在了酒店,看护女人。崔柯和黄斌斌,再次回到了儿童公园。从草地的最远处望去,色彩艳丽的塑料滑梯与包围它的黑暗,彼此间互相排斥,完全无法融合。

窃婴鬼是个贼,它善于偷窃,却不善于打斗。它们只会在暗中伸出自己贪婪的手,偷走世间最是无辜、无罪的婴孩。这世界什么都可以是罪恶的,可还未能脱离大人独立生存的婴孩,不会是罪恶。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崔柯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相狱不是被就地诛杀,而是被投入流丝法阵,它根本无力抵抗任何见鬼师;但她会在今天解决了它,为了那么多逝去的婴孩生命,同时也为了阿奶。

有了名字的窃婴鬼,并不难捕获。

崔柯扬起手中的黄纸,纸上除了符咒,还有一个朱砂写就的名字——相狱,浓稠的墨汁几乎穿透厚厚的黄纸。

“以吾之令,命尔前来,速速前行,不得有误。”轻声念诵。

黄纸无风自起,在阵阵雷声与突然降落的大雨,没能阻止黄纸的自燃。

黄斌斌缩进了崔柯的挎包里,只露出一双眼盯着眼前燃尽的黄纸。崔柯不紧不慢地撑起黑伞,承接雨水的伞面平平无奇,它的背面却布满密集的符咒。

崔柯现在还不能解读伞中符咒的全部含义。这把伞是阿奶留给她的一件遗物。阿奶的视频里,轻描淡写地提到了这把伞,她希望每一个雨天崔柯都能用它来避雨。

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男人,出现在了雨中。他不是瞬间出现的,而是像一张水墨画慢慢地由淡转浓。

崔柯最先注意到的是男人的手。停留在身体两侧的手带点神经质地抽动着,修剪整齐的指甲。除开那神经质的抽动,这双手可以说得上秀美。

男人的其余部分就有些乏善可陈了。中规中矩的外貌,毫不出色的身材,普通到显现不出他的罪恶与恐怖。他那双手,沾上了多少的血与泪啊,但却是他全身上下最好看的部分。

相狱沉默着,他低垂着双眼,看上去好似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结局,那就是魂飞魄散,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那个孩子呢?”崔柯不抱希望地发问。

记载中,从没有见鬼师从窃婴鬼的手中夺回被偷走的婴孩的灵魂,没有解释为什么,只给出了结果。

所以崔柯发问了。

问一问,总没有坏处。

男人低垂着眼,抽动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抽动。拇指来回抚平着发皱的裤子。

一来一回,拇指挤出了裤子里的雨水。密集的雨滴又即刻浸入裤子中。这动作做出的努力,毫无意义。

“你知道那个孩子在哪。”

男人的声音也很普通,没有可以被记住的特殊点。

最优秀的窃贼,就该是流入河流里的一滴水,人群中最普通的人。

崔柯被这个回答激怒了。相狱即使不认罪,也该为现在的局面感到恐惧。他不该是现在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显得无所畏惧。

“年轻人,是然然要求我偷走她的。她无数次地恳求我,哀求我带走她。我可不是你认知中的罪犯,恶鬼。”

他抬起了头,古井无波的眼神,嘴巴却轻快地张合着说出颠倒黑白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