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死气与复盘

当金阳彻底破开黎明，当天际边那一缕鱼白染上粲金之色，当天地难得安静下来。

这一座严丝合缝的水渡城，终究是在冰原之上支离破碎，就好像一面光洁的镜子之中，忽然绽放出了一朵又一朵绚烂之花。

白衣少年冷澈的眸光幽幽扫过水渡城内外，轻轻摇摇头，转身走向浮天舟。

身后，万千蝗妖如雨落人间，黑压压的浪潮笼罩天地，而后压入水渡城。

杀声再起，狼烟滚滚。

黎明而来，破晓而归。

三日破城，是天下能留给孟希言的时间，但不是他所需要的时间。

而今城既已破，那接下来之事，便也无需他再插手。孟希言相信，会有人做得比他更好，也更正确。

白袍少年虚空漫步，缓缓来到浮天舟上。舟头惟有几个执戟蝗妖静静守候，不曾作声，房门紧闭，天色尚早，小姑娘应是还未睡醒。

挥手退去一众守卫，孟希言独坐舟头，大雪剑横于膝前，手指轻叩剑鞘。

一缕灰气爬上眉梢。

“咳咳……”

少年面色骤然苍白起来，天地间没有散开的寒气仿佛无孔不入，在这一刻袭来。

悠然，一缕雪白剑气自剑鞘之中泄出，窜入少年体内，与那有些许躁动的死气相互绞杀起来。

一瞬间，少年面色愈发苍白，死气侵蚀四肢百骸乃至神魂心轮，宽大的白袍之下，少年身躯轻轻颤抖，显然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死气，与万物生机而相悖。

死气侵蚀，是最为霸道的侵吞掠夺，最为纯粹的吞噬，无论神魂还是肉身。其间痛苦，不言而喻。哪怕是意志坚韧如他，早已习惯了死气折磨，当这种痛苦再次来临之时，仍是让人生不如死。

只是，哪怕这样，少年也只是手指按剑的力道重了些，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毕竟是楚天圣子，毕竟是年轻一代修者之中最为顶尖行列人物，毕竟是源法传承者，以自己如今看看王境修为，对抗起来还是太过勉强了些。

尤其是，对方不仅天资妖孽，修为强大，又并非那种无脑之徒，对抗下来尤为艰辛。

想到这里，孟希言微微抬眸，压抑着身躯传来的痛苦，定定看向朝阳破晓的方向，有些出神。

其实，若只是同境而战，他无需动用死气大道，便足以镇压这位楚天圣子。而事实也是这样，与雨椿的战斗之中，孟希言从未动用过死气对敌，仅凭中天少昊两式，便将这其镇压打退。

而死气爆发的根本缘由，还是对方那近乎赖皮般的手段，竟可逆流一段岁月重新来过！

试想，若有人与雨椿对敌，想要将其暗杀，可当他去往暗杀的路上，却愕然发现这位楚天圣子竟是早早埋伏下套，自己反倒是自投罗网。

这时，你就会发现，这大椿经究竟有多么赖皮，多么逆天。

此前，第一次抽出中天一剑将其斩杀之时，孟希言便已经有所察觉，心中有了几分悸动，而在死气微微颤动的那一刻他便已是真正确定下来心中的想法。

当然更早的端倪还在他无名剑意展开的那一刻，雨椿被他一剑拦腰斩断，而后竟如同时光倒流般奇迹的愈合起来，那时孟希言便已经有了几分推测。

死气位格极高，高到比那先古时候的大椿更高，以至于当雨椿施展大椿经逆流岁月之时，便一再给孟希言警醒。

是以，每当死气颤动一次，孟希言便知道这位楚天圣子又逆行了岁月一次。

一剑出鞘二寸，死气足足颤动了七次，也意味着那位楚天圣子足足逆行了七次。

一瞬间，好像出剑了七次，但又好像只出剑了一次。这便是孟希言压制死气的结果，让他既能察觉异动，又无法挣脱循环。

好在，中天一剑毕竟是苏长离所传，施展之人毕竟是孟希言，而在相同境界的情况下，谁又能接住这样的一剑？

不能。

同样的一剑，诡煞接不住，他雨椿同样不可能接住。所以，第一次雨椿便这么败走了。

所以，在死气颤动的最后一瞬间，孟希言出言撬动对方道心，又以少昊一剑煌煌剑势将其逼退。

至于斩杀？

杀不了他。别说现在，哪怕未来，孟希言仍旧很难斩杀这位楚天圣子。

是的，雨椿并没有死。

哪怕破城一战，孟希言以山水颠倒将他与雨椿互换，以其大祖手段将其灭杀，可孟希言知道他并没有死。

因为，在那之后，体内死气又颤动了一次。

事实上，此次破城之战，死气颤动过数次，杀阵降临是一次，蛮血冲阵又是一次，阴阳磨灭阵又是一次。

而每一次颤动，都意味着雨椿逆流了一次岁月，同样，也意味着孟希言在那一段段光阴之内，破城了数次。

只是，在先前与雨椿一战之后，孟希言便已心中有底，之后死气的一次次颤动，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才有了先前一次次的相互算计，相互谋划。

从前孟希言没有谋划，不代表着他就不会谋划，只是因为对他来说，天资足以替他摆平太多东西，以至于他很少用到计谋。但如果需要用到，那他也并不吝啬使用计谋。

几日前，借征伐之际，曾有一批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浮天舟，在诸人明里暗里地配合下，将相当大一部分流民赶往水渡城。彼岸幽冥种，便也是在那时悄无声息地种下，甚至就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

至于浮天舟上本来的诸多战俘，在阵法的压制之下更是毫无障碍地随同阵法奴印一同种下，也就造成了后来那数十万生灵赴死的修罗场。

蛮血冲阵，配合杀阵毒雨，本就是一种对阵法极为克制的手段，故而才能有那第一二次破城。

此后金甲落凡尘又是一次，阴阳磨灭阵又是一次而且还是以绝对力量毁灭的一次。

只是，他留了个心眼。

在死气颤动之后，孟希言所指挥军阵，其真正重心根本已然悄无声息间变换，由那句“阴阳变化众生灭”替换为“乾坤倒转山水变”。

至于阵法作用，同样由攻杀随之变化成为颠倒变换。在他的预料之中，若那重新逆流岁月的雨椿对他出手，山水颠倒后仍是其自作自受；当然，若是雨椿不是对他出手，那山水颠倒同样有效，只是这一次换进去的不会是孟希言，而是另有其人。而一旦雨椿出阵，箴言海顷刻降临，他同样是一死。

水渡城，仍旧会破，只是破得早晚片刻罢了。

是以，从蛮血冲阵的那一刻起，配合彼岸幽冥种，这场破城之战便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所有手段都是针对那位楚天圣子而设，要将其围杀在此。

只是，孟希言终究是有些低估了这大椿经，也低估了这位楚天圣子，让其逃得一命。

不过，就算是逃脱，想来也是元气大伤，他对孟希言的威胁也暂时除去，翻不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