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国家利益
送蔡金满上飞机后,冼耀文来到密驼路耀薏投资。
水仙办公室里有几个莺莺燕燕,想必是来谈融资的琵琶仔,他没进去,在天台自行烧水泡茶。
新加坡卖淫合法,合法的生意之下就不会催生过份的不合理,琵琶仔在琵琶馆做到约定的年限即可给自己赎身,对摇钱树的琵琶仔,琵琶馆一般不会耍见不得光的手段逼琵琶仔继续做,而是好商好量,以多给分成的手段诱惑琵琶仔。
说白了,琵琶仔整体上自由度还是挺高的,只要够红,做上三五年就能赚到够自己舒舒服服活到死的钱,不怎么红,那只能多做三五年,精打细算还是能让自己活到死。
由于昭南时期小鬼子发行的香蕉票不被殖民地政权承认,本来按传统46年、47年左右要从良的琵琶仔不得不多做几年,这两年迎来了从良高峰期。
水仙的琵琶融可以说想在了一个好时期,一个多月前刚刚有一个从良的琵琶仔轻生。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琵琶仔李某,26岁那年已是自由身,存了些钱,也觉得自己老了,万一以后像其他老残的阿姑那样不再流行,心里肯定会很难过,于是决定从良,找个好男人嫁了。
当时连嫁妆都是自己准备的,花了两千元在大世界咏春园摆酒,当晚连绵大雨,丈夫还以此为借口,没有出席自己的喜宴。
开局是如此,后面的情况自然也不可能好,结婚没多久,李某丈夫的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意志消沉,流连赌场,欠下另一屁股赌债。
于是,丈夫让李某拿自己的私房钱还债,李某应了,拿出钱帮丈夫还清了债务,又张罗了一个小买卖,期待丈夫从头开始。
可输过大钱、见过世面的赌鬼哪里会安心做小买卖,俗话说得好,哪里跌倒就回到哪里接着跌,当又欠下一屁股赌债的时候,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债主提议,“你老婆原来是琵琶仔,让她跟我睡几次,我的钱你就不用还了。”
又是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戴绿帽,而且是主动给自己戴绿帽,是个男人都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第一次有挣扎,有一个漫长的心理斗争过程,以及艰难的劝服过程,但结果是肯定的。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过分要求就会变得更加过分。
琵琶仔虽是烟花女子,但身份犹如古时花魁,客人们在她们面前都会装得很有格调,没用纸钞折出一座浪漫桥之前,就想一亲芳泽是非常没品的事。
李某曾经让富商贵少捧着,现在却成了丈夫的筹码,当服务次数不能折现太多时,时间、地点、人物成了标的物。
“马上、就在这里、在场所有人”这样的条件被押上赌桌,李某不甘受辱,用剪刀扎穿了自己的脖子。
正因为有了李某的不幸,欲或已从良的琵琶仔们发现找个老实人嫁了也不是太靠谱的事,看来看去,还是钱比较可靠,捏紧钱、钱生钱才能保障自己衣食无忧。
老实人还是要嫁的,灯红酒绿中孤独半生,谁不想有个家,但钱一定要捏紧藏好,不让老实人知道。
水仙炫过富,多少琵琶仔的积蓄买不起她身上的那一套首饰;水仙耍过狠,曾经的红蝴蝶就是从烟花女子身上搜刮;水仙共过情,都是打琵琶仔走过来的。
水仙可以说是琵琶仔转型最成功的第一人,琵琶融做起来真不用太费劲。
冼耀文的茶刚喝了一泡,水仙已经送走了客人,笑盈盈地来到他身前坐下,“今天来的几个都是大客户,融了85万。”
冼耀文轻笑一声,“真有钱。”
水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后说道:“姐姐上飞机了?”
“嗯。”
“我下午早点回去做饭。”
“不用麻烦了,晚上要和李月如、佘阿贵坐坐,你也一起。”
水仙嘟嘟嘴,“我还没有和老爷在家里吃过饭。”
冼耀文捏住水仙的柔荑,“我又不是明天一早就走,明天也可以吃,晚上在树林里绑一张吊床,我们睡吊床,第一时间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水仙嬉笑道:“老爷不怕被蚊子抬走?”
冼耀文手一拉,将水仙拉进自己怀里,双手捂着她的小肚子,“蚊子不用怕,罩个蚊帐就好了,就怕太热。”
“晚上有风的。”
“微风徐徐吹不散你身上的热情。”冼耀文抬手捏了捏水仙的脸颊,“我看见你这张脸就讨厌,今晚明晚,要好好收拾你,不让你跪地求饶不算完。”
水仙闻言,嘻嘻一笑,“老爷有什么能耐可以尽管使出来,我何薏心都接着。”
“嚯,口气不小呀。”
“咯咯咯。”水仙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随即一昂头在冼耀文脸颊上亲了一口,“中午在这里吃吗?”
“嗯。”
水仙扭了两下欲坐起,“我去隔壁定位子。”
“不用了。”冼耀文将她搂住,“经常吃饭店腻了,乞纳街有个客家佬,沿街卖酿豆腐的,听说他做的酿豆腐很好吃,我们去那吃酿豆腐、喝豆花。”
“你说的是多彩老李吧?”
“不太清楚。”
“应该是他,星洲做酿豆腐的客家佬,老李最有名气。”
“哦。”
十二点,两人坐在牛车水乞纳街边上,一条鲜为人知的街巷仁美巷。
五脚基,一张四方桌,一份酿豆腐,一份啾啾螺,一份黄豆炒田鼠,一人一碗冰镇豆花,一碗没多少度数的自酿米酒。
呷一口酒,往嘴里送一块田鼠肉,咯吱咯吱,沁香扑鼻。
水仙嚼着田鼠肉,双眼眯成一条线,细细品味后,启齿说道:“小时候一饿肚子,我和村里的小姐妹就会去田里抓田鼠、挖鼠洞,挖到一个鼠洞能收获两三斤谷子,我们就在田里烤田鼠、焖谷子,肚子吃得滚圆,能顶好几天。”
说着,水仙的神色变得黯然,“九岁那年,家里发大水,我的小姐妹被她家里人卖给城里一个土财主,不到三个月就死了。过了几年,我被……”
冼耀文拍了拍水仙的手背,“好了,过去不开心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去想。我小时候都在河沟里抓蟛蜞、捞小鱼,蟛蜞埋到稻秧行里,小鱼用来沤肥,穷田一亩地也能打出三百二三十斤谷子。”
水仙吃惊道:“能打这么多?”
冼耀文颔了颔首。
水仙眼神复杂地说道:“老爷小时候没饿过肚子吧?”
“吃不好,但一直能吃饱。”
“真好,我在家十四年,一共吃了不到半年饱饭。”
冼耀文夹了一个啾啾螺到水仙嘴边,“饿肚子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张嘴,吃个螺。”
水仙张嘴含住螺,吸吮包裹在螺上的料汁,等吮完料汁,啾啾有声,使劲吮螺肉,啾啾好久还是吮不出螺肉,吮头、吮屁股,反复吮,依然吮不出螺肉,她只能气馁将螺扔在桌上。
冼耀文偷笑一声,一口一个螺,相当轻松。
吃了一阵,吃食过半,他说道:“新加坡太热,夏天更热,等到了夏天,我抽出几天时间陪你去凉快的地方玩。”
“好呀。”水仙高兴地应道:“去哪里?”
“近一点的地方。”冼耀文故作思考了一会,“我听说离吉隆坡不远有一座乌鲁加里山,那里的海拔有5900英尺,气温很低,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水仙若有所思道:“老爷你是想去避暑还是去考察?”
冼耀文轻笑道:“避暑顺带考察,我看资料上说乌鲁加里山地处热带雨林气候区,拥有丰富的降雨和独特的自然环境,温度常年保持在15度左右,冬无严寒,夏无酷暑。
空气湿度较高,云雾缭绕,能为茶树提供湿润的生长环境,有利于茶叶内含物质的积累。
光照充足,但多云雾,使得茶树接受的光照多为散射光,有利于茶叶中芳香物质的形成。
土壤肥沃,土层深厚,排水良好,且呈酸性,非常适合茶树的生长。
那里很适合种乌龙茶,或许有机会诞生一个茶叶名牌。”
“老爷想在那里开茶园?”
冼耀文颔了颔首,“表面上我有想法在那里开垦一座大茶园。”
水仙莞尔一笑,“实际上呢?”
“实际上想在那里盖一座云顶水仙庄园,建立马来亚乃至东南亚最大的销金窟。”
“赌场?”
“以赌场为中心的综合娱乐庄园、避暑胜地。”
“云顶水仙庄园……”水仙咀嚼了几下,“要很多钱吧?”
冼耀文掏出手帕擦拭一下嘴唇,“至少三四千万的预算要的,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也不敢在马来亚投资这么多钱,假如计划要启动,资金的来源主要靠融资,这事你先放心里。
另外,抽空帮我物色一个女人,马来人,家里在马来亚有一定的地位,我打算做赘婿。”
水仙自行过滤了玩笑成分,“老爷想交好马来人?”
冼耀文颔了颔首,“马来亚是马来人的马来亚,想在马来亚有大动作,没有马来人的支持不行。”
“老爷,其实你可以把事情交给我。”
冼耀文摆了摆手,“你不行,你是纯血华人,交好马来人弊大于利,我是半唐番,在哪里都不容易被认同,但胜在可以左右摇摆,找一个马来女人,融入马来人相对比较容易。”
“即使融入进去,马来人也不会把老爷当自己人吧?”
冼耀文呵呵一笑,“血统如果靠得住,就不会发生唐山人压榨唐山人的事了。拉帮结伙总要单个个体之间存在一定的共性,具备了共性,剩下就是利益交换,共性只是一张门票,进门的时候重要,其他时候无所谓。”
水仙略作思考,说道:“照老爷这么说,国家和民族也是因为一种共性联系在一起的利益体?”
“本质上差不多。”冼耀文夹起一块田鼠肉,“饿极了,田鼠会吃其他田鼠,猪会吃其他猪,人就更不用说,‘食之美者,宁过于人肉乎?’,这是隋末唐初的朱粲说的。
秦宗权、赵思绾,还有黄巢都曾以人肉为军粮,以前每逢天灾人祸,易子而食的事情时有发生。
生物学范畴的种族会自相残杀,历史范畴的民族也是如此,一个国家可能有多个民族,同个民族的人也可能生活在不同国家,或者建立不同国家,比如朝鲜、韩国。”
冼耀文顿了顿,接着说道:“现在朝鲜和韩国正在打仗,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结果无非就是三种可能:朝鲜胜、韩国败,朝鲜败、韩国胜,两败俱伤。
无论是哪一边胜利,总会获得一些好处,你觉得获得的好处会如何分配?
因为战争失去家园、家人的百姓能分到多少?
打了一两场战斗就死的大头兵家属能分到多少?
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水仙高地的军官能分到多少?
在朝鲜战场上拿着枪互相射击的大头兵可能是同村、同宗,也有可能是亲戚、朋友,甚至有可能是亲父子、亲兄弟,他们自相残杀为了什么?
答案是为了国家利益。
但他们知道国家利益是什么吗?”
冼耀文摇摇头,“他们不知道,虽然一定会有人给他们解释,但解释的人自己未必懂,不过,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让‘他们’肯打、敢死,目的就达到了,解释的人自然会因为付出‘解释’的辛苦而获得一份利益。”
冼耀文摆摆手,“算了,一句两句没办法解释清楚国家的概念,总之,国家存在的最大意义是实现对创造利益的人进行圈养,实现创造利益的人和分配利益、享受利益的人之间的物理隔离。
国家利益是一帮得到利益较少,但想获得更多的人,蛊惑并领导一帮利益与己无关的人付出一切进行维护的。
养猪人给自己的猪喂好料,夏天点驱蚊草熏蚊子,病了请兽医,看似充满感情细心呵护,但本质的目的是屠宰贩卖以牟利。养猪人是男是女,姓张还是姓李,对猪而言没有区别,结局都一样被屠宰。”
水仙沉默良久,“只要不是自己说了算,由谁当家做主都一样?”
冼耀文轻笑一声,“你有这个想法,说明地位的改变没有改变你的思想,依然以最底层的角度思考问题。”
说着,他的脸色一正,“冼家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有必要时,血脉至亲也要牺牲几个。”
“前提是国家利益和冼家的利益一致?”
“不,话应该反过来说,冼家的利益和国家利益一致。”(本章完)